斜对面的茶楼上,有二人正对坐着饮茶,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姜元川兄妹俩。吃个不停的妹妹靠在哥哥身后,哥哥频频转过头注意着她,时而说上一句话。
二人默契地想道,姜元川说的想必是“要买多少”“还想吃什么”之类的话。因为……他们二人对上彼此的眼光,眼中同时划过对另一人的嫌弃与对此情此景的悲哀之色。
这两人正是姜元菡、姜时孟,在俱是春日暖意的茶室里,一道感受着痛彻心扉的寒冷。
姜元菡轻呷一口碧螺春,柔婉淑女作风,心中慨叹:别人家姐妹相携赏灯游玩,自家妹妹却被街头小吃迷去了全部心神,也不管姐姐这身讲究行头怎可在路边大啖美食。
姜时孟痛饮一杯鹿苑毛尖,借茶消愁模样,愤愤然地想着:这种花灯会,不该偎在完美无缺天神般的三哥身旁,乖乖地拽着哥哥手么!陪妹妹买花灯、坐游船、举高高都行啊,非要去吃那干净程度堪忧的玩意!
两人的怨念丝毫没有被姜盈枝感知,听得二哥问还想吃什么,她杏眼闪动地望向长街模糊的尽头:“要走(吃)完这条街看一看。”
姜元川从油纸包中摸出两颗栗子给她,点头应下:“慢慢吃,但不要贪食惹得闹肚子。”
“嗯。”姜盈枝剥着栗子壳,心里想着婧欢姝喜可取到签子了。
盛会嘛,自然是有些特别安排,比如城中的祥如寺便有抽签取花灯的活动。竹签上的数各对应一盏巴掌大小的仿制花灯,而花灯里又暗藏一道签文。或寄寓姻缘,或推算运势,还是有点意思。只是闻讯而来的人实在太多,蜂拥着挤满寺前各个角落,姜盈枝不愿在队列中耗去辰光,就让婧欢二人在那等着。
姜盈枝走走停停吃了不少东西,二哥又给她猜灯谜赢回来一盏最好看的花灯,她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拿着个画作老虎的糖人,难得脸上一直带笑,皆是飞扬神采。姜元川手上拿着、臂弯挂着、怀里揣着若干吃的玩的东西,一路有求必应地哄着妹妹。
兄妹二人终于走完这条街,朝祥如寺行去。
正巧婧欢她们方才抽了签,小跑着迎上来:“姑娘,可以到边上领花灯了……哇,这盏花灯真漂亮!”
姜盈枝接过竹签,将手上的物什交由婧欢,由姝喜陪着朝花灯处走去。
僧人看了她的签子,按上面刻下的数找到了同样数字的花灯。姜盈枝在功德箱中投下一枚金锞子,那僧人双手合十道:“多谢小施主。”
姜盈枝从花灯开口探指进去,取出一张卷轴形状的签文,她展开来借着皎皎月光一看,上面书着两字:意外。是姻缘还是运势,是意外之喜还是意外祸端呢?姜盈枝不得其解,总归也是凑个热闹,应该也说不准。
姜盈枝边迈步,边把签文塞回了花灯里面,冷不防被路过的人撞了下,小小的花灯摔落在地上,被人东一脚西一脚地踢远了。姝喜想找,可朝地上一看,只见密密麻麻的人脚,根本找不到花灯的影子。
姜盈枝走回二哥身边,怏怏不乐地垂着眼睛,姜元川揉揉她脑袋:“怎么了?”
“我的花灯掉了,被人踢开了。”
妹妹高兴才是大事,姜元川二话不说便要去寻:“你在那边树下等着我,二哥去帮你看看,是几号?”
“一零四。”
树下,是指寺中通往后院的一处院落,此时静寂的菩提树下无人行经,倒是可以歇歇脚。姜盈枝站在那里,远处沸腾人声变得细不可闻,惟有清风带起一阵簌簌的树叶响。
她微微皱眉,还真是意外啊……才拿在手上一会儿,都没捂热乎就叫人碰掉了。虽然不是值钱玩意,好歹算个纪念啊。
身着雪色锦衣的小姑娘月下伫立,仿佛凭空长出数十年的愁思,展目望着夜空,眉目间笼着忧郁。月光如练,为世间披上一层白莹莹的微光,空空的庭院里,忽然自暗处走出来一个人。
披着澄澄清辉、比冷月还要清沥的少年,池故辛。
“池哥哥?”她惊讶唤道。
池故辛神情中闪过一瞬意外,待看清树下的小姑娘,他快步走近,扫了眼她身后的丫鬟,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人?”
姜盈枝伸手指着人头攒动的前院:“二哥帮我找花灯去了。”她打量着他装束,轻便的黑色劲装满是清肃气息,一点儿也不像是出来游玩的。
“那你呢,怎么只有一个人?”姜盈枝暗暗向他身后扫过一眼,空无一人。心中嘀咕,就算他性子再喜静,这样的日子还是独来独往的,未免太寂寞了。
池故辛不在意地摇头,瞥见她油润嫣红的嘴唇,不禁笑了:“从长康街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