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七的奶奶,是一个小脚老太太,旧时裹过小脚,后来冀中平原建立了根据地,就将小脚放开,进入了新时代,成为新女性。然而她并不是全放开了,有时候还会悄悄地裹,只是这样不专心,脚就逐渐变形了,骨节突出扭曲,祁七曾见过一次,心有余悸。
老太太脚小,人也长得小,上了岁数以后,似乎更变小了几分。广告上说,小身材大能量。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曾经拿着镐跟祁光荣对打,居然还能占上风。要知道,祁光荣可是个老兵,战场上活下来的那种。跟祁光荣对抗之外,便是与家中婆母妯娌对骂,她连着生了四个女孩儿,在农村这是足以令人作为谈资笑话一场的,老太太的婆婆便给过她不少冷脸,老太太自然不是那能忍让的,虽然长辈不能骂,然而指桑骂槐还是会的,堵在妯娌的家门口,骂了足有大半日的时间,谁都劝不回去,自此妯娌一家子见了她就只有绕着走。
然而她的对抗又不能被称为是反抗精神,在终于熬死了婆母之后,她自己的孩子也生下了孩子,那是第一个女孩,她抱着许多希望的,然而打眼一瞧婴儿的下身,她就瘫坐在了地上。
直到长到两岁,也从来没抱过一下。
两岁后,祁楷和祁连相继出生,她便终于甘心情愿做起慈祥老太君,只可惜大儿子与二儿子都是有主意的人,他们家里的事情,她还轻易插不进手去。
她这抬脚出门,迎面就来了个人影,大老远喊:“妈。”
再一看,那不是她的老姑娘祁凤君吗?
“你今天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往她身后看了看,“晨旭呢?没跟着你回来?”
“他忙着呢,学校那边还有补习班,我不好耽误他,可我又实在是想家了,等不了他,就先回来了。妈,你身体怎么样啊?”
三言两语,既有了缘故又表达了感情。
周锁瓶在里面听到声音,眸光闪了闪,迎了出来:“这是怎么回来的?还拎着那么重的东西,妈,别站门口了,你快让小凤进来啊。”
“大嫂,你在呢。”祁凤君见大嫂在这边,就猜测又是有什么事了。她这个大嫂,惯常喜欢讲人闲话,这大白天的不去干活也不在家呆着,肯定是又在嚼舌头了。老家什么都好,就这点特别叫人厌烦。
周锁瓶随口问了几句话,就将目光落在祁凤君带来的东西上面,两个箱子,还有两个袋子一个小竹篓,那得多少东西呀。
她赶紧过去帮忙拎着,呵,还真沉。
将东西都放在柜子上,祁凤君打开那个小竹篓:“是乔头那边的特产,这个叫麻糖,特别甜,还不粘牙,就这一盒就得大几十呢。我给你包一点,你带回去给孩子们吃。”找张油纸给包了点。
周锁瓶接了,笑道:“我叫小婉她们过来。几个孩子早就想老姑了,前几天还说起来了呢。晨旭比灵雨还小一岁呢,怎么那么忙,暑假也得复习功课?你可别累着孩子啊。前听你大哥说,他们学校有个学生太用功,结果上课的时候晕过去了。”
祁凤君眼底闪过一丝不愉,敷衍说:“没事儿。”
又说了几句话,周锁瓶才出来,拿着手里的东西,嗤地一声:“切,真小气。还是外边大城市的呢,回来一次都不知道给侄子买个好点的东西,就给这玩意儿。”
祁增裕心急祁七的考试成绩,他算着日子该是差不多了,买了两盒烟带上,到村里小学校长的家里去给学校打电话询问。
这个时候,村里安装电话并不普遍,校长家能装这个电话,并不是因为家庭条件多好,而是这本该是装在小学办公室的电话,他以能及时接听上级指示为理由,将电话装到自家去了。
进了门,祁增裕就喊了两声:“卫民哥,在家里吧?”
农村的家庭若是家中有人,一般都不会紧闭大门,直接进去便是。只进去后,院子里的狗就会吠叫,起到警示作用。祁增裕瞧了瞧那两只脖子上拴着铁链子正在蹦高儿的狗,没搭理它们,直接推门进去了。
将来意说明,祁增裕把烟拿出来随手放在桌子上:“我也不抽烟,这东西放我那没用。”
“看你这人,打个电话还这么多故事。你打你的,反正这个钱也不用咱自己拿。”康卫民很大方地挥挥手,眼睛在烟盒上转了一圈,看清楚牌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祁增裕当然不会说他以公谋私,花公家的钱给自己安装电话不说,连电话费都从学校的拨款里扣。事实上,康卫民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他这个事大家都沾了光的。小学在村外,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出,想过去借用电话也有点说不过去,但在家中就不一样了,街坊邻居有个急事就可以过来,若是有电话过来找,出门喊一嗓子,就能喊到人。
通了电话,祁增裕报了名字和准考证号,本以为要等一会儿的,却没想到那边立即惊讶地问了句:“你是祈七家长啊?”
祈增裕心里一紧,心里有个猜测,然而又紧张,怕是什么不好的事。
“考了全校第二名呢,带着孩子来学校确认信息吧,一定要来啊,成绩这么好的学生,我们有奖学金的,不用担心她的学费问题。”
祈增裕咧开了嘴:“不担心不担心。”
对方跟他确认了时间,结束了通话。
康卫民就在边上,电话的隔音效果也没有多好,他就是不想听,那些话也入了耳,等祁增裕放下电话,他就笑着说:“我听见说考得很好,是么?七七这孩子从小就成绩好,五岁就上了一年级,年年都拿第一名,可比你强多了。”
“我闺女要是连我都比不上,那不是很糟糕。我可先回去了啊,七七得等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