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其一

大魏食货志 裴嘉 2206 字 8个月前

七月流火,酷暑渐逝。中原之地仍有些干燥,在这个时节出行,虽谈不上难捱,但也不怎么舒适。

一辆步挽车慢慢悠悠地走在许城的郊外,此时正值午后,日头最盛的时候,驱车的人却是不急不缓的,半倚着拉车的羊昏昏欲睡,也不怕怠慢了坐在车子里的人。

许原本只是个县,几年前因为天子迁到了这里,这座县城也被定为帝国临时的王都。随同天子一同到来的,还有朝中百官。许因此而愈加繁华,作为中原的政治中心,它的规模也愈渐宏大,只是碍于当朝司空力崇节俭,许都也无法与昔日遍布玉楼金阙的洛阳相比。

现在官拜司空的不是别人,正是将天子迎到许都的曹操。

他的府邸远在城北靠近王宫的区域,这才走到城郊的羊车是从南边来的,那里居住的多是黔首百姓,地地道道的许人。

任昭容自幼长在许,不过她的母亲却是沛国谯县人,被族中长辈许配给许都当地的乡绅之子。母家姓丁,也是谯县的一支大族。她的母亲还有个同胞姊姊,在更早的时候嫁给年轻时狂浪不羁的曹操,只是没想到二十年后,昔日混迹在老家无所事事的浪荡子,已然成为帝国真正的掌舵者,他的家室也跟着迁到了许。

只是丁氏姊妹却无缘长相陪伴,任昭容的母亲早在她七岁时便因病故去,除却她去得更早的父亲,这世上就仅剩姨母丁氏真心待她了。

今日她从任家出来,大概就不会再回去了。

在丁夫人眼中,她在任氏一族中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纵使有父母双亲留下来的丰厚财产傍身,可族中叔伯却不见得无所图谋。何况她又快到了适婚的年纪,婚姻大事只能任凭长辈做主。这个年头,为了攀附权贵都成了不得已而为之的保守之策,尤其是像任氏这样既非贵族,又非士族的乡绅之家,说不定连亲生女儿都能卖出去,何况任昭容已是一个无所依仗的“外人”。

好在正是因为如此,当丁夫人提出要由她来抚养任昭容时,任氏一口一个答应。谁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不是别人,正是曹操呢?

况且,他们也已隐隐嗅出,丁夫人有意亲自为选定任昭容婚配的人选。肥水不流外人田,说不定任昭容就被许给曹操家的某位公子,亲上加亲了。

如此一来,他们也算攀上了当朝最厉害的权贵。虽然曹操挟持天子的名声不太好,可比起仅剩虚名的宗族来说,还是手握实权的曹操来得实在。

至于丁夫人与曹操直接夫妻不睦之类的流言,他们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任昭容坐在车里,手搭在膝上,食指时不时地轻点着,一面估摸着行车的速度,一面想起了幼时母亲说过的话。

“你姨母与阿母不同,她那个人从来不对人虚与委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因此我总担心她与曹家那浪子相处得不好……”

彼时丁氏说这话时,眉目间都染着淡淡的忧愁。

“阿母出嫁前,曾去曹家探望了你姨母一次,没想到他们当真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丁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哭笑不得。

由此,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任昭容是知道外面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任昭容换上曹府婢女取出的一套衣裙,浅紫色的锦铺着暗纹,丝滑温凉。上襦是浅绸色,这样的搭配虽然不鲜亮浓艳,却比她孝期那一身素缥有生气多了。

丁夫人说晚上要与“昂儿”一起用膳。这“昂儿”即是曹操的嫡长子曹昂,他与妹妹曹卉虽然是丁夫人的媵妾所生,却自幼被养在丁夫人膝下,如同亲生。外加兄妹二人的生母早早过世,曹府上下没有人敢质疑他们嫡生的身份

因此在名义上,曹昂与曹卉都算作任昭容的表兄妹。

她迎着头皮出了房门,沿着婢女带她来的路线往回走,她本以为这样不会出错的,谁知绕了几绕之后,反而走到一个更为陌生的庭院之中。偏偏府上没有婢子经过,问也没处问。

曹操的府邸并不豪华,也不是新宅,有两处二层高的楼舍,却怎么看也衬不起朝中三公的头衔,唯有庭院中的草木是精心修剪过的。这本是一处普通的府邸,却因为住在这里一群不凡的人而令人忽略了它的质朴。

耐着性子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走,终于见着个熟悉的厅门。

任昭容松了口气,步伐轻快地走上前去,将门轻轻一推。

她本以为丁夫人坐在里面,正等着她回来,却没想到取而代之的是个素未谋面的少年。

他坐在厅中,鸦青色的衣角摊在地上,旁边摆着一把雕纹剑鞘。身后的日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略显棱角的面庞半明半暗。他握着剑柄的手一动,泠泠剑光便映到了他的眉间,也刺得任昭容双瞳微微一缩,几不可见。

她放在门上的手收了回来,一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