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六年前。仁华书院。

秋辞是为数不多打车来上学的人,其他同学都乘私家车,住得近的人就走路。

学校在南港最富贵的半山上,普通人买不起这里的房子,这儿也不通公共交通。这是个乘计程车去上学也会被嘲笑的地方。

秋辞不喜欢母亲花大价钱送她来这种学校,她知道冯美芸一心一意想让她混入所谓的上流社会,然而,秋辞在这里待了六年,只觉得上流社会吃人,能活着出去就是好的。

由于南港特殊的殖民背景,这里的教育跟随英制,中学七年,大学三年,且有许多英文中学和国际学校。仁华就是一所英中,不过和许多同学不一样,秋辞不用英文名字。

所有人都知道她就叫秋辞,是京城权贵秋成宇的私生女。

南港的娱乐媒体向来爱深挖八卦,报道娱乐圈秘闻或是豪门恩怨。有些言辞写出来,透着一股旧社会的味道。许多秋辞身边的人,通过八卦了解这件事,都比她本人了解的还多。

秋辞的母亲是个年少出道的女明星,16岁参加选美入行,接拍了几部戏,小有名气。然而正要当红时,一步不慎,跌入深渊。19岁那年她和已经订婚的秋成宇睡了一觉,之后发现怀孕了。

冯美芸小时候念的是天主教学校,虽然不是教徒,但也多少受了影响。她不接受打胎,也有种无知者无畏的年轻气盛。于是就有了秋辞。

为了生她,冯美芸的演艺事业全面停滞。但她时刻活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里,说她是那个想嫁入高门想疯了的女明星。据说秋成宇曾经想尽办法不让秋辞出世,最终未果,只好极力抹杀相关的一切。他如期与家世相当的女人结婚,把秋辞母女丢在南港,拒绝承认和她们之间的任何关系。

于是,许多人出来嘲讽冯美芸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许多人骂她第三者插足,也有人说这是因为秋辞是个女孩子。秋辞也听到过冯美芸的埋怨,后悔生了她,为什么她是个女孩子,为什么她做不到她想让她做的一二三四,等等。

她知道母亲生她之后,日子艰难。得罪了权贵,遭人出手打压,不仅接不到好工作,连跨进内地一步都不能,声名更是败坏。这看似平等的社会,对女人的要求向来更刻薄一些,对女明星就更甚。

秋辞听过别人怎么议论她的母亲,也知道她有很多怨气。她自小听着这些长大,内心伤痕累累。她有一个想杀死自己的父亲,和一个怨恨自己的母亲。念着一所格格不入的中学,因为私生女的身份,在学校被人嘲弄,甚至欺凌。

在她的人生中,根本就没有一件美好的事情。

秋辞站在学校门口,深吸一口气,希望今天能过得好一点。

这是平常九月里的一天,中七开学,天气微暖。她身上的校服,是圆领的白裙子,外面罩了蓝色的织线衫。脚上穿着最普通的黑皮鞋和白袜子,头发规矩地束成马尾辫。

今天秋辞的心情还不错,就多在头发上装饰了一个蝴蝶结样式的小发卡。因为今天是校园音乐会的日子,放学后在大礼堂,会有管弦乐团的演出,还有各种西洋乐器的独奏。

秋辞半个月前就在音乐会海报上,看到了有《卡农》的演奏。她期待已久。这首曲子对她来说很特别,可能是她生命中那件,唯一美好的东西。

暑假之前,有一次秋辞又被人欺负,躲在没人去的音乐楼角落里哭。哭过之后,她听到有人在琴房弹帕卡贝尔的《卡农》。曲调流畅,音符连绵,好像是春天的繁花一路开下去,带给人无限的憧憬和温暖。

秋辞小时候也学过钢琴和小提琴,不过是被母亲逼的,为了培养她“优雅的气质”。可惜秋辞的手太小,天赋也一般,没有学好。她成天挨打,很快就放弃了。长大之后对于西洋乐器和古典音乐,还是本能地抗拒。她也不能像那些真正优雅的富家小姐同学一样,随手弹出这样典雅的曲子。

可是那一日听到《卡农》时,她却不一样,并没有觉得抗拒。她甚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趴在门上的玻璃旁,偷看里面弹钢琴的人。

那是个干净的男孩子,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只能远远望到侧影,但秋辞暗暗觉得他一定很好看。他穿着校服,男生的校服和西装很相像,彬彬有礼,很适合弹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