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中的摇光星。暮摇初次听到自己名字的释义,颇感新奇,转念想了想,又问:“义父怎知我出生那晚的事情?”
“是你父亲告诉我的。”
对于自己的身世,沛仲从不多提,暮摇知道的也就不多,她知道自己两三岁时随义父上了华阴山,但再那之前她在哪里,跟着谁,则是全然不知。懂事之后她自然想了解清楚,但怕答案如预料中那般不堪,便迟迟不敢开口。今日,她却有心想求个明白了。
“像义父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怎会同我爹那样的卑贱之人结为生死之交?”
沛仲蹙眉,“谁说你爹是卑贱之人?”
暮摇低头摆弄着石桌上的玉簪花,好一会,才轻声开口:“若非地位卑贱,怎会连姓氏都没有?”
沛仲这才恍悟。这些年他一直说暮摇是异族孤女,故有名无姓,却没曾想这说辞竟生出此等误会!沛仲见暮摇在自己面前状似坦然地抚弄落花,可那手指却在微微颤抖,想必她这念头由来已久,深藏于心不敢言明。念及此,沛仲颇感心疼,有些话便冲口而出:“万不可认为你爹卑贱,他也不是没有姓氏。我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你爹和你的姓氏太过尊贵,若公诸于众,恐惹来无妄之灾。”
暮摇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沛仲。沛仲顿了顿,侧过脸低而清晰地说:“你爹姓公西,你全名叫公西暮揺。”
公西一姓历来为卫国皇室独有。先帝幽王生有九子,八位皇子在二十几年前已全部死于非命,九皇子公西宇登基后,下令褫夺八位皇兄所有子嗣封号,勒令其后人改名换姓,违例者杀无赦。现普天之下,还有敢自称姓公西的,唯有前朝的几位公主,和公西宇的血脉。
暮摇被这个答案吓住了,她做过无数种猜测,却独独没想过自己会是黎王的女儿。想了念了十几年的爹,怎会,怎会是公西宇?那自己岂不成了公西妙成的妹妹,大娘的亲侄女?暮摇想起那一日义父突然问她对黎王的看法,还要她谨记黎王是个好人,原来那番话并非一时兴起,这其中竟还有如此渊源。一时间,暮摇脑子里乱作一团,久久不能言语。沛仲见她锁眉深思,正想出言劝解,就听见她蓦然开口:“这些年,我总是做着同一个噩梦,梦中我的爹娘变换着不同的模样,一会是书生与小姐,一会是武将与寡妇,到最后却是无一例外的,将我扔在冰凉的地面,绝尘而去。不管我如何嚎啕大哭,他们都不曾回头看我一眼。义父,你可知我娘是谁?早早命陨在深宫里,比公西妙成的娘亲更不得恩宠吗?”
沛仲的目光划过暮摇的眉眼,那眉眼清丽如画,自带七分懵懂三分轻愁。他无声地笑了,“你娘是我见过的世间最美的女子,也是黎王唯一爱过的人。”
暮摇愈加糊涂了。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匆匆赶过来的青黛打断了,“将军,二小姐,快去墨竹院看看吧!大公子他,他要离家出走了!”
墨竹院里一片狼藉,书画字帖散落满地,小厮们抬着书箱,衣箱从屋里鱼贯而出,院子一侧的榆树下支了个火盆,沛渊正冷着脸将张张书画投进火盆里。
赶来的沛仲见此情景,不禁拧起双眉斥道:“这是在做什么?”听见将军责问,仆人们纷纷住了手,垂着脑袋不敢答话。沛渊转过身,平静地回道:“回父亲,儿子在清理房间,打算今日搬出将军府。”
沛仲不解,“好好的为何要搬走?”
沛渊扫了眼跟在父亲身后的暮摇,淡道:“儿子不足三月便及弱冠,到了该自立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