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摇嘴里含着面,口齿不清地挤出一句:“给沛殊也送一碗去!”
沛仲叹道:“早问过她房里的丫头,已经睡下了。就你有力气,累成这样也不早点歇了,还撑着过来干嘛?”
那面是用鸡汤打底,配了虾米紫菜跟豆腐皮丝,暮摇一口气吃了半碗,出了一身汗,顿觉精神了不少,心情也好了许多,眯着眼跟沛仲撒娇:“听见义父找我,再累也得来啊!”
因要踢鞠球,暮揺特意换了身豆色短褐,拿竹青缎带束了个单髻,此时正垂着眼吃面,烛火映照下,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
沛仲顿时想起了暮揺的哥哥公西就,自那夜掉下悬崖后,十年来多方打探,至今仍生死不明,此事是沛仲心中的一道刺,想不得,碰不得。沛仲不是不知道暮揺有多顽劣,若不是沛渊时常从旁敲打,这孩子天大的篓子都捅得出。可当他看着暮揺,他看到了塔依的美貌,公西宇的脾性,于是他连句重话都说不出了。再者出事那晚他曾对公西就许诺,日后大可随心所欲,百无禁忌,这些年他对暮揺的放纵也算还了他当日的心愿,全当暮揺把她哥哥的淘气事也一并做了。
沛仲瞧了暮摇半天,才说道:“今日四文书院的韩老夫子托人来回话,说他年老体虚,再教不了将军府的公子,本年的学费也全数退了回来。我想着秋日天高气爽,正好让你跟沛殊出门游玩一番,等过了中秋再找个书院吧。”
这已是被第二个书院退了回来,暮揺本有些担心,听沛仲这样说,心中一阵感激,但也知羞耻,扭捏着问:“义父为何从不曾责骂暮揺?有时,我也知自己口无遮拦,可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沛仲笑了笑,“你若受了气,天南海北义父也得给你追着讨回来,怎会让你吞进肚子?能知错,已是不易,暮揺真懂事了。”
义父的话就是动听,暮揺不禁有些自得,省起沛渊的话,倍感委屈:“可是大哥说我这半年没长脑子也没长个子!”
沛仲挥挥手:“别听他胡说,我看你就长高了不少,都快到义父的肩膀了。”
暮揺疑惑道:“是吗,但没见我的衣衫短了啊?”
沛仲轻描淡写地说:“那是你那些衣衫材质太差,被你撑大了。明日让大夫人带你上流云坊做几身好衣裳。”
暮揺听到要做新衣,顿时眉开眼笑,忽地忆起公西妙成那条招摇的罗裙,便说:“我不要那种繁冗的长裙,走路都会把自己绊到。”
“做什么式样,自然都听你的。”
说话间一碗面已见底,暮摇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身心皆满足了。抬眼见沛仲面带微笑坐于近旁,手执一盏白釉烛灯为自己照亮,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想对沛仲说些体己话,却在灯火摇曳中瞧见他鬓角的白发,以及执灯右手腕间一道尚未痊愈的刀疤。对着暮摇,沛仲是万般宠溺的义父,出了家门,他是统领三军的鹰击大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这个被卫国人视为神祗一般的将军,却在不经意间渐渐老去了。
暮摇定了定神,不愿再多想,随意捡了个话头问:“义父,此番可是想成全昭明公主与大哥?”
沛仲讶然:“谁说的?”
“众人都这样说,只怕那公主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接着,暮摇将晨间公西妙成与沛渊的那一幕说了,沛仲听后沉吟良久,问道:“你可知方才妙成来找我是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