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二年,孟夏,四月辛卯。李愬副将马少良,战嵖岈山,取冶炉城。
毁城池,戮工匠。千年铸剑圣地之上,亡灵哀嚎,尸骨遍野。一代又一代煊煊赫赫的铸剑传奇,毁于朝夕。
棠溪县,从春秋战国至唐朝元和十二年四月,曾辉煌一千七百多年。鼎盛时期,世称楚棠溪。产各大名剑,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
其曾带着无比瞩目的辉煌,在史书上落下重若千钧之笔。风雨飘摇间,终敌不过被视作“以下犯上的渊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旦夕之日,泯灭于世。
自此,炉火映天、锤声混鸣的铸剑盛景,灰飞烟灭。
无数孤魂立于轮回路口,悄然回望。空余恨,别惊心。
曾记光芒万丈彻霄悬,剑气凌云出碧渊。龙蛰九秋蟠古井,月明五夜照寒泉。影影绰绰的山间花景,醉后不知愁所在的烟柳酒肆,满船星辉,千潭一月。
剑光侠气肝胆酬,千百巨匠展神功。依稀少年时,凛凛有生气。
而后世再提,也莫过于闻说冶炉曾此铸,星移物换几经年。
两三声唏嘘。
苏穆煜撤了走马灯,同连鸣站在残缺的城墙上,静静等待。
或者说唯有苏穆煜在等,连鸣只是陪衬。
苏穆煜是早知这一切的。
从他接手“寻剑”任务时,“那边”已将安如风生前的详尽资料交付于他。
起初苏穆煜并不愿意,又是一桩“夙愿案”。这类任务多多少少都会令人生出恻隐之心,以己度人,易地而处,若不是一副铁石心肠,早被这大大小小的不情愿不甘心给弄得身心疲惫。
安如风的亡魂凭着这些未能完成的执念,拒入轮回眼。依附当年他离乡时所铸的那把青铜剑,这一徘徊,便是春来秋去千百载。
早些年还不至引起“那帮人”注意,因剑内魂魄太过凶悍,直到近几年,才渐渐浮出水面。辗转几个藏友,最后进入苏富比拍卖。
有了苏连二人“破剑”之役,才有现在这个局面。
如今安如风的魂魄还未回到这里,因时空差异,苏连二人早了一步。他们在等,等到安如风的魂魄回来,这一切便尘归尘,土归土。
苏穆煜站了会儿,忽而回身。他伸手指往长安,问道:“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连鸣顺着看去,霞光勾勒苏老板的侧脸,实在惑众。松松垮垮的衣袍一副纨绔之态,但眉间郁结又生出些愁云惨雾。
他思索片刻,道:“真龙。”
“对,也不对。”苏穆煜笑了笑,“是杀生大权。”
“不,那里是长安,是圣上,是江山社稷,是黎明百姓的天。”
苏连二人一顿,转身向后。安如风只剩一缕幽魂,立于青铜剑上。魂魄缥青,隐约能见其生前英姿。
“如风。”苏穆煜道。
“阿煜,你早知,对不对?”安如风声音沙哑,完全失了少年人的温润郎朗。
苏穆煜没有否认:“是,我知。如风,几千年过去了,你再不走,属于你的轮回眼就该关闭了。”
安如风的眼神往他身掠去,那一眼,望到很远。那一眼,直望长安。
“我会走,阿煜。夙愿已了,无牵无挂,我当然会走。只是阿煜,我想再寻三个疑惑。”
苏穆煜沉默半响:“你问。”
安如风道:“淮西割据之战,结局如何?”
苏穆煜道:“自是全胜,收复藩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