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郢展眉一笑,柔和的眉目如招东风,春光如练,暖意熏人。他眼中蕴含远山碧水,有山岚尽去,泛波光粼粼,云姜忽觉心境爽朗开阔。
“梅园的腊梅都开了,同朕一起去看看罢。”赵郢见外头雪势变小,稀稀拉拉地飘着,便提议道。
云姜应诺,起身为他兜上雪帽灰裘,两人并无乘车,由內侍举着华盖,缓步往梅园而去。
梅园位居建章宫西侧,园中种植梅树上百,花色各异,寒冬时分竞相绽露,一片白雪茫茫的建章宫中,着实是一处赏景好所在。里面一株株腊梅色若蜜蜡,香气扑鼻,耐寒而放,花上点点积雪,衬得它愈加冷艳清美。
“去岁时,你曾为朕剪过一枝腊梅。”赵郢负手长立,他回想起那年云姜寒夜捧梅来他案前,记忆中那隐隐幽幽的腊梅香陪伴他整个冬日。
“若陛下喜欢,每年冬日我都为您剪梅。”她领上的兔毛绒绒飘飘,厚厚的斗篷裹在她身上,显得她格外娇小可爱。
“嗯。”他轻声应道,抬手采下一朵全然绽放的腊梅,轻巧地别在她的发髻上,道:“很衬你。”
云姜莞尔一笑,亦折下一小枝,举在他鼻前来。
赵郢轻嗅,道:“很香。”他接过云姜手上那小枝,拈在手间把玩道:“朕听老宫人说,先帝年轻时,有位女官雪天里在梅园剪梅。白雪红梅,衬得女官清丽无双,先帝一见为之倾心,封了女官做美人。”
“您说的,可是胶东王的生母陈美人?”云姜亦曾听宫人说起那位陈美人,都道她生的倾国倾城,尤擅调香煮茶,又诞下胶东王赵辟,很得先帝宠爱。
赵郢点点头,两人缓缓步行着,他道:“陈美人青春早逝,先帝晚年亦颇为怀念。建章宫的神明台,由先帝所建,一求寿与天齐,二求能通神明,再与陈美人相见。”
深情款款的帝王,倾国倾城的美人,凄婉动人的爱情,总能打动女子纤弱的心。云姜叹道:“先帝委实情深义重。能得先帝半生挂念,陈美人此生亦是无憾了。”
赵郢却摇摇头道:“朕看不尽然。”
云姜不解,抬首望着赵郢道:“不知陛下?”
“先帝后宫嫔御虽未上千,倒亦有几百。美貌且多才者不胜其数,而陈美人只一张脸生的无双。”赵郢道,他抬手轻抚一枝盛着细雪的腊梅,细雪渐渐融化在他指尖。“以色侍君,又有几时长。陈美人诞子后体弱多病,容颜憔悴,美貌折损,是以她一直拒见先帝,便是到了弥留,亦不愿让先帝看见她的病容。”
赵郢冷笑,“先帝心中一直记存的都是她最为美好的样子,终生难忘。”他转头而望云姜,“若先帝看到她病中容颜枯槁或待她年老色衰,不知仍会不会这般念念不忘?”
云姜对上他漆黑的眼瞳,他眼中的山水早已被浓雾所掩,她摇首道:“婢子不知……”
“他不会。”他顺手折下一小枝腊梅,上头三四朵形如吊钟,花开正艳。“便似这腊梅,在开得最绚烂之时折下,它在人们心中便永久都是绚烂的。若老死枝头,零落成泥,行人践踏了亦不觉可惜。”
岁月极美之处在于必然的流逝,且不可追。若在最为美好的时光戛然而止,在一切猜疑、情淡、转意来临之前倏然而逝,留给活人无尽的唏嘘与无尽的念想。说上来,亦是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