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忠托住她足后跟,大手稍稍用力,只听有声,将移位的骨头扭正,丽姬痛呼一声,眼中淌下泪水。杜忠拾来两根树枝固定,以衣上布条扎好,道:“是脚崴了,这一时怕亦回不去了。”
丽姬忧心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荒山野岭的……”
杜忠亦有些惆怅,只怕两人需在野外度过一夜。心中祈求马儿识路,宫人久不见二人归回,陛下定会派人前来找寻。他安慰道:“良人放心,陛下定会派人来寻的。”
丽姬点点头,环顾四周道:“这林子可会有虎豹?”
杜忠颔首,道:“此处乃猎场,虎狼甚多。”他见丽姬惊惧,拱手坚定道:“臣定拼死保护良人周全。”
“侍中……”丽姬眼中流光闪动。
杜忠偏首不欲对上这双能乱他心神的眼眸,转身去拾了一些枯枝干草燃火,以免入夜后着凉挨冻。他背上的弓箭还在,在附近猎了些只山鸡,取涧水简单清理后烤熟,与丽姬分食。
丽姬双手受伤不便,杜忠用匕首片肉,取大叶盛好,一块一块喂她,不敢与她对视。
忽而,他觉指尖柔软酥麻,原是丽姬食肉时嘴唇轻触他手,心中一颤,耳根赤红。
丽姬一笑,道:“山野珍禽,倒别有一番风味。”
杜忠道:“食材粗陋,委屈良人了。”
丽姬摇首道:“我并不是身娇肉贵的贵女,以前在公主府时,舞跳不好,是要挨饿的,越是挨饿,舞便越跳不好。”她语上风轻云淡道出,眼中却带有深深的无助,那些凄苦的岁月,在她眼底一掠而过。
杜忠心生怜惜,温言道:“良人受苦了。”
她淡然一笑,火堆哔啵作响,温暖的火光映在她脸上,似明珠生辉一般。“侍中可觉得我是个媚主的妖姬?”
“臣不敢。”
“这宫内不都这般说吗,说我身有妖术,惑主误国。”她笑道。
“流言蜚语,良人又何须在意。”
“自古都道红颜祸水,美人误国,可又有何人曾为美人想过。”她目中染上嘲意,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圣人,一边贪恋美色温柔,一边又骂美人祸水。一国衰亡,早在里头腐朽得不成样子,只需稍稍一击,便全然溃败,又岂能全然归罪于一小小女子头上。只不过是男子们不愿背负骂名,将千百种罪过皆束于美人身上,树了靶子供后人唾骂,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杜忠有些吃惊,他自幼学习,习得国家衰败皆道末主贪恋美色,不思朝政,偏宠妖姬谗言云云,一切一切的过错皆归于后宫中那些貌美如花的女子,从未有人与他说过美人的处境。他不禁对丽姬刮目,亦多了几分好奇,小小胡姬,说出的话却有道理。他不禁往火堆旁坐得再靠近一些,想听得更清楚些。
“便如吴王的丽姬,忠越国之事,为家国族人委身吴宫,结果呢?世人只记得她魅惑吴王,倾了吴国。又有何人想过她原只是溪边浣纱的小民女。”丽姬眨眨眼睛,眼中映着篝火光芒,生出一番寂寞之叹。“只是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们做女子的,又能求些什么……”
杜忠拨弄火堆,抬头望着丽姬问道:“假若吴王的丽姬能自做选择,她会如何?”他胸中一颗心跳动得飞快,他知道,自己在期待她的回答。
丽姬绽出一个明丽的笑,“她会与所爱之人,于山水间相守白头,有绵延的子孙。”丽姬觉得身上微凉,往火边稍稍挪近一些,她身上的侍中衣袍有独特的松针清雅气息,可让她有心安之感。而后摊手摇首,语含叹息:“只是哪有什么假若。”
他闻言温和一笑,笑意才上眉头,旋即又凝住,渐渐消散。
哪有什么假若……是啊,世上从没有假若……
两人寂寂无言,林间只闻枯枝烧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