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的背脊一僵,沉声道:“放心。”片刻这抹身影消失在帷帐深处,独留樟木的香气飘悬在空中,润物细无声地勾着他人的心思。
羊献容恍若隔世,十二年前,他也许就是这样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转眼已到深秋,柜中轻薄的夏衫清一色地换成了厚实的双夹襦裙。
夕雾指挥着小苹萝裳有条不紊地拾掇着行李,望着空荡荡的房帷,轻声说道:“我们东西本就不多,收拾起来倒也利索,不出两日我们便可启程南下。”
“是啊。”羊献容拢着绛晕帔子,半倚在圆形小窗旁。她受伤已四个月有余,行走起来胸口也不再那般沉重。她素手一扬,飘零的黄叶轻悠悠地落在她的掌心,像是寻到了归宿。
想起女儿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小脸,她柔声道:“前尘往事已然放下,是时候与隅安团聚了。”
话虽如此,夕雾瞧着主子消瘦无肉的脸庞,不免心疼道:“娘娘要不要跟中山王打个照面?”
刘曜斩杀乔属后,便收到御命匆匆赶回平阳。大军一举占领洛京,刘汉皇帝龙心大悦,嘉赏功勋卓越之臣。命刘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雍州牧,特封中山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数遍天下唯此一人。
“人在平阳,何必多上一遭,悄无声息地走干净便是。”羊献容把枯叶吹走,拉上窗子,神色不变。
她心里难受明面却装的若无其事,夕雾忍不住劝慰道:“娘娘何苦在意王氏之言?她一生惨淡,以为所有人的运际都同如出一辙。可奴婢瞧着,王爷待娘娘是真心实意的,对旁人狠毒又算得上什么,待咱们好才是正理儿。”
羊献容合上眼睑,轻轻摇头。太子妃死前临危不惧,抽起利剑便是仰天长笑:“吾乃太尉公之女,皇太子之妃,宁可为义而死,不为胡虏所辱!儿臣今日便为母后做个表率,大晋皇妇尚有气节!”
这句慷慨之言,传十传百,天下怕是无人不知。众人嗟叹太子妃舍生取义,为女中豪杰,再细细品味后半句,这含义便复杂起来。太子妃替羊皇后做女贞女德的表率,此所为何?
没过多久,刘汉中山王与羊后的风流韵事便被渲染的沸沸扬扬,甚至有书生断指而誓,大晋皇后若从了北方胡贼,天下读书人将笔伐攻之。
“本宫不惧辣手王爷,本宫也不惧天下声讨。只怕合二为一,下半生备受欺凌,不得安宁。”
“哎。”夕雾叹了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生生打断。身着护甲的士卒跪地请安,把一封信件举在头顶:“小的截获了南人送来的书信,还请娘娘亲自过目!”
南人这二字出口,羊献容便知是隅安寄来的书信。她一把撕开封口,急不可耐地读着白纸上的蝇头小楷,双手抖得越发厉害。
“不可能!”羊献容厉声喝道,一把抓起小卒的衣襟,眼神咄咄逼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凭空捏造书信!”
这小卒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半瘫在地上:“小的哪敢啊!送信的是从建康曹府赶来的差使,现下正在前厅候着呢。他称娘娘若是不信,看了这个一切便都明白了!”
他颤巍巍地从衣襟中掏出一柄孔鸟六珠簪,华贵的色泽闪着夺目的光辉。
这是她前年送给胡太嫔的寿礼!
羊献容的眼前一片混沌,胸腔剧烈的疼痛仿若天水滔滔顷刻就要将她吞噬。
她一下子慌了神,把这封夺魂纸塞进夕雾的手中,急声道:“夕雾,你快看看,你快看看!隅安怎的就没有了!”她仿若失去了全部的寄托,靠在夕雾窄窄的肩头,轻薄的泪水将衣衫悉数打湿。
夕雾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她虚扶着主子,稳住心神,对吓得魂不守舍的小卒疾声说道:“找个骑术好的人五日之内赶到刘汉京都,告诉中山王,娘娘病了,想回到平阳静养!”
小卒飞快离去,夕雾顺着羊献容轻颤着的后背,眼眶微红。
也许,这就是娘娘躲不掉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