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两棵小树苗

这天实在太阴冷!

尽管碧山村柴火炭火都不缺,白家依旧迎来一波又一波的病人,年老体弱者居多,基本都是寒症及胃症。

虽然白老爷子看病技术好,比县医院便宜,大部分村人们仍然有一种‘生病,坚持一下,坚持一下’的古板可悲思想。

尤其是如今世道艰难。

毕竟,对于他们来讲,药都是钱,再普通也不比饭菜便宜,他们还想过个好年呢!还想给娃娃们买一身新棉袄。

尤其是老人们,在困难的日子里,他们舍得给儿子孙子花钱,一点都不舍得给自己花。

家里有粮有炭,‘吝啬’的他们也舍不得花。

而且,村里很多老人家喜节省,没活干,能吃少点粮就吃少点粮,甚至背着不吃,存起来偷偷摸摸给孙子孙女加餐,能少花点炭、就少花点炭,小病能熬着就拖着。

拖来拖去,很多拖成大病。

前些天,有两位老人去世,葬礼很简单,一副棺材,烧百张粗黄纸,却也费尽家人们的最大努力。

白老爷子是大夫,不是圣人,只能开一副普通药,嘱咐年轻人多注意一些,保暖以及饭菜跟上。

至于其它,他也没法子。

村里新出生的、周岁左右的婴儿,也很容易受寒,他们比老人还难伺候得多,通常发高烧、拉肚、咳嗽鼻涕,都是连续数天的事情,愁得全家人忙前忙后,提心吊胆。

娃娃们生病很多原因,最常见的就是奶水不足,食堂里专门设有奶娃娃的鲫鱼汤、骨头汤等,但依旧比不上母奶。

还常见的是,家长们胡乱猜想,喂偏方啥的,吃坏肚子,以及捂热综合症。

奶娃娃身上衣服裹十层八层、放到有汤婆子的被窝里,屋里还烤着火,透风量小,被捂得生病。穿的少怕冷到,穿的热怕捂病,很多人都拿捏不好温度。

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不算隔壁碧土村碧水村,因生病导致周岁婴儿去世的,碧山村就有两件,白老爷子都救不急。

两户人家悲痛欲绝。

娃娃们的丧事还不能打办,只能在二碧山挖个坑,埋个小土包,连墓碑都没有。只剩旁边种下的一棵小树,说明有个生命曾经来过。

叶家人听说后,暗地里送出半斤木炭、一小块白棉布,他们只能做到如此。

然后更加关心全家人的身体健康。

每天除去睡觉,约八个小时,全家人都聚在一起。

除去叶家,村里很多人都有私下给点东西,不多,暂且当做心意。

都是一个村的人,沾亲带故有的事,村里每个人,都避免不了伤心难过。

没法子,他们只能引以为戒,更注意自家的老人与娃娃们身体状况。

对于老人,每顿吃饭一起吃,炭火一起烤。

对于娃娃,全都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半夜三更起多次盯着他们。

可是,有两个娃娃再也回不来。

五七年末,碧山村迎来那两个活泼的小生命。

五八年末,这两个活泼的小生命悄然无声消失。

许多票证的过期日期,越发临近。

五九年一月一日:

山上雪终于停了。

张队长话音未落,胡家二癞子高声反驳道:

“欠钱?不可能!我家没有从生产队库里,偷走一分一毫,咋可能欠钱?上个月半夜里,准备去瞅瞅,我都被库房前那两条大黄狗,攆出去老远……”

此话信息量略大。

原来二癞子真的试图偷过粮食!

暂且放下这个不说,对于欠队里钱的事儿,村民们也议论纷纷。

大多数村民的计算能力不高,当初生产队成立的时候,他们也没听清楚一系列规定,以为干得多得到的多,但这负工分值可不在他们的预料范围内。

“张队长,二癞子家虽做得少一点,但也不是没做,咱成欠钱呢?”旁边一位身裹暗蓝色棉衣的大婶问道。

张队长早预料到村民们的反应,他喝一口热水,润润暖暖嗓子,才耐心解释道:

“每个人都得到工分,每个工分值算六毛钱。但大家伙每天吃饭的口粮也要钱,先得扣掉这个,剩下才是你们所得。”

村民们面面相觑,感情队里吃饭不是白嫖,年终要算的。

只是这计算口粮的方法,比国营饭店粗糙得多。成年男子一个算法,成年女子一个算法,六十岁老人一个算法,十岁以下孩子一个算法,三岁内娃娃一个算法。

在同样的年龄阶段,管你吃多吃少,口粮最后都是算一个价格。

张队长扶额,他也没料到队里有人竟都是负工分值。

比起部分村将大食堂建立前的口粮都算上,他只扣除大食堂建立后的口粮钱,这真的算很厚道。只是荤素菜搭配吃了不少的时间,这些口粮的价格可不便宜。

生产队的钱粮,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且人民·币也不是碧山村私下印的,一切按规章制度办事罢了。

继续念名字,前面十五户人家,因偷懒请假勤快、或家里老人孩子多、或精壮劳动力少等原因,都是负工分值。

大多数村人们都很朴实善良。

欠钱对于他们,可是天大的事儿,丢失面子不说,心里负担摆在那里,可能疙瘩一年,一个个愁眉苦脸。

哪怕张队长劝慰一两句‘明年多干点,就还上了’,他们心里还是继续疙瘩纠结着,只想着快一点到明年,狠狠干活,把工分全都挣回来。

没念到名字的人家,紧张得发抖,也有可能是寒风刮得,他们心里将工分值算了一遍又一遍,仍旧不放心。

第十六个——

“夏丘溪……总共欠生产队九块三毛六分钱。”

夏裁缝干活最不勤快,啥工分都让给别人挣,的亏他只有一张嘴,不然恐怕欠的很多。村民们偷偷瞄向角落里的夏老爷子。

但见夏老爷子继续抽着旱烟,慢吞吞走到张队长面前,从兜里取出十块钱,放到桌子上,吐一口臭烟味儿。

崭新的十块钱,勾得人心痒痒。

村民们瞬间把同情目光收回,有手艺的人家,果然不缺钱。有好事的婆子心里一想,这夏裁缝需要个老伴不,转眼被那凶煞的目光,给瞪回去。

这臭脾气!

活该单身一辈子!

夏老爷子把零钱胡乱往衣兜里一塞,提着烟干坐回原位,看得围观村民们心疼肉疼,那可是能买粮买布的钱呐!

“夏老爷子,还完九块三毛六分钱,两清!”

得负分值的村人们投去羡慕的目光,可惜他们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张队长顿了半分钟,才重新开始念道:“郝大力家……十块钱!”

正的!

真的是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