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人人都板着脸,出丧考妣。莫说欢声笑语,除了碗碟相触的声音,一点聊天声音也没有。几个小辈也鹌鹑一样缩着。
逡巡一圈,乔迩心道:“这姬家人的氛围也太压抑了吧,比三杯酒下肚后称兄道弟的陌生人还不如。要是天天都得跟这么一群人吃饭,我肯定胃口全无。幸好只用今天来露一次脸就够了。”
突然之间,她敏感地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她。不动声色地静一会儿,她忽然抬目,那种炽热而悚然的感觉就消失了。
刚才是她多心了吗?
席间,姬钺白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用餐氛围,全程面不改色。乔迩望着他,忍不住漏出了一句叹息:“唉。”
似乎是觉得她很好玩,姬钺白含笑托腮,也学着她的语气幽幽道:“唉。”
乔迩:“……”学得还挺像,她一下子就破功了。
姬钺白道:“没胃口吗?”
“是,也不是。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乔迩鬼鬼祟祟地凑近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通,才讪讪道:“我说这里无聊,你没有生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姬钺白眯了眯眼睛:“只要不是撒谎骗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这话无意间踩中了乔迩最心虚的地方,她干笑了一声——现在,她可不就是在撒一个弥天大谎,在冒充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吗?
唉,等拿到血蛊的母虫,把这错误的关系拨乱反正后,她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掉。万一让姬钺白知道自己被她骗得那么惨,麻烦可就大了,她恐怕得脱层皮才走得成。
犹豫了一下,她又实在心痒痒,想知道他底线在哪,不死心道:“那我究竟要做什么事才会惹你生气?”
姬钺白反问道:“夫人为什么对‘如何惹我生气’这件事这么执著?”
“不为什么,就是好奇,因为我完全想象不出来你生气的样子。”
姬钺白将一碗剥好的虾肉放到了她面前,考虑道:“唔……既然夫人好奇,那么,若我哪天生气了,我会把你叫到面前来,让你知道的。”
“啊?”乔迩嘴角一抽。谁要专门趁他生气时凑上去啊,这不是讨打吗?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罪受吗?她嚼着虾肉,拒绝道:“这个,不用了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好奇。”
“夫人变卦也太快了。”姬钺白佯装可惜,忽然道:“可我方才听完你的话后,又特别想让你见见我生气的样子了。”
乔迩整张脸皮都开始抽搐了:“喂,你……”
看到她一张郁闷成苦瓜的脸,姬钺白忍了一下,肩膀轻颤,终于笑了出来。
乔迩:“……”为什么他笑得这么开心?这是什么恶劣的爱好!
他们在这头将动静压得很低,宴席上人人埋头苦吃,没人留意到这边。一炷香后,这顿饭沉默地结束了。聂夫人擦擦嘴,扬了扬下巴,宣布道:“这几日,我要到扬善堂静静心,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派人来打扰我。”
在魔族横行九州、民不聊生的数百年前,神佛之道曾一度非常盛行,后来都随着仙道的崛起而衰落了,只有少部分民众还坚持供奉神像。姬家是仙门世家,对这一套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只不过,聂夫人在嫁入姬家前只是一介歌伎,非常笃信神佛的东西。五花八门的神将和佛像她都一并供奉。前任家主默许了她在岁邪台的僻静处建一座扬善堂,里头供了她信奉的神像。除了她之外,也没人会对那里感兴趣。
以前她也只是定期去。最近一年却去得很勤,每一次进去,没有五六天是不会出来的,有时更会待上十天。姬家众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等宴席散时,都午时有多了。聂夫人急匆匆地走了。乔迩两条腿跪得发酸发麻,龇牙咧嘴地起了身,总算是重获自由了。
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什么异象也没发现。这天的傍晚,姬钺白说蝶泽最近来了一支异域的驯兽戏班,天黑以后就带她下山看,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带随从。
他一走,小莹就鼓催着要给乔迩打扮,比她自己嫁出去了还激动。可是,一看到小莹端出来的金饰,乔迩就觉得刚养好的脖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连忙拒绝道:“不用了吧,我今天什么都不想戴,随便扎个头发就好了。”
小莹急道:“这怎么行?这可是您第一次和少主下山呢。”
“为什么不行?”乔迩把腿搭在了另一张凳子上,懒洋洋道:“丑媳妇终须见公婆嘛,我什么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你不懂,姬钺白就喜欢我这种不做作的女人。”
小莹:“……”
“嘿,再说了。”乔迩的嘴巴开始不正经了,手指卷着头发,道:“你不是说过吗,本姑娘——本夫人,就算素面朝天,也能让他神魂颠倒。万一精心打扮,岂不是会吓得他魂魄出窍?”
“不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正浪着的乔迩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滚下地。
门边,瑰丽的晚霞拖长了姬钺白的影子,浅灰的双眸被映成了两处黯淡的潭水。
自吹自擂的时候被听见了,乔迩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姬钺白倚在门边,扬眉道:“从你说‘丑媳妇终须见公婆’开始。”
小莹已经偷笑着退出去了。
“呃,我随便说说的,你快忘记。”乔迩抹了把脸,扒着他的手臂,把他往门外拖,强行转移话题:“好——啦,我们下山吧,赶快下山吧!”
两人踏着暮色下了岁邪台,一进城门,熙熙攘攘的气息扑面而来,乔迩眼前一亮。
岁邪台再好,也是云间琼楼,高处不胜寒。唯有置身于城中,方能感受到天下第一仙府的魅力。由于人多,在城中驱车须得慢行,速度还不如小童跑步快。
“我们要去哪里看戏班?”
“不急,先去用膳。”姬钺白道:“你想吃什么?”
难道他是注意到她下午没吃什么东西,所以晚上特地带她下山打牙祭?既然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吃的方面就不必委屈自己了,乔迩老实道:“我喜欢吃辣的东西。”
“好。”
姬钺白带她步入了一家辣菜馆,空气中飘舞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这儿果然什么菜都带辣,连汤汁也飘着红油,临街的风景还很好。吃着吃着,乔迩发现了下面的街上,有几个小孩在玩游戏,一个小姑娘头上绑着草结成的草环,抱着几块小木板,在人群中欢呼钻动。
“他们在玩什么游戏?”
姬钺白望了一眼:“应该是在假装玉花神女节的神女吧。”
乔迩好奇道:“玉花神女节?”
姬钺白耐心解释:“那是蝶泽每一年的冬季都会举办的一次花车游|行,借此驱邪避害,祈求明年风调雨水。不过,今年夫人来得太迟,玉花神女节已经结束了,只能等明年再看了。”
乔迩面不改色道:“好啊,明年就明年。”
其实哪有什么明年,明年今日她早不在蝶泽了。
饭后,二人一边散步一边往那个驯兽戏班的落脚地走去。据说这戏班所驯之兽,都是些罕见的猛禽猛兽,难以驯服,只听从小喂养它们长大的人的话。来到九州后,这个戏班在各地流动表演,每到一个地方,都座无虚席,名头就是这样被打响的。蝶泽已是他们来到的第七站了。
现场人满为患,入场以后,座位都是先到先得的。乔迩拽了拽姬钺白的袖子,道:“我们别挤进去了,就坐在这里看吧,反正位置够高。”
姬钺白爽快道:“好。”
表演果然十分惊险,既有走钢丝,也有钻火圈。其中有个环节,是一种通身黑红发亮的猛禽的飞行,据说这种猛禽叫做焰隼,平时极难捕捉,羽毛十分绚丽。在散场后,人们意犹未尽地走出了戏班的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