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禾硬着头皮道:“不会一辈子的,我在我家乡那边听说……这东西的效果,最多持续三个月。”
小童高声道:“三个月?那还不算久吗?”
“阿廉,不会麻烦的。”温若流深吸口气,用空闲的那只手摁住了他的头,迫使他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我将她的手砍下来,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他说话的语气似假还真,分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如何,简禾当真了,汗毛倒竖地拒绝道:“不行不行,这样太难看了!挂着一条断臂什么的。”
她满脸都是泥灰,脏得像条流浪狗,两只眼睛却圆溜溜的,尤其是在惊恐的时候,让人特别想伸出手去,对她搓揉按扁。
好似心底的作恶欲被轻轻地勾动了,温若流明知故问道:“是吗?那怎么样才算不难看?”
“好说!不砍手最好看。”简禾狗腿道:“我说,既然我们暂时分不开了,你也受了伤,不如这段时间,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吧?我发誓我会全心全意地报答你。等到这个东西一解除了,我就不会缠着你了,我保证会马上滚得远远的,不惹你心烦。”
换种简单粗暴点的说法,上面那段话可以翻译成“让我抱你大腿”吧。
没错,经过刚才的那场惊魂的搏斗,简禾已经深深明白到了,在这个世道,要是没有灵力加持,根本连开场半分钟都活不过。如果能跟着原住民混,绝对比她自个儿瞎跑更安全。
系统修正bug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或许,还不用等三个月那么久,一个月就能解绑了呢?
“想跟着我,也不是不行。”温若流支着腮,面上故作犹豫,欣赏了她紧张的模样半天,才慢条斯理地道:“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得保证全听我的话。”
这有何难?简禾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温若流拧了拧自己的手腕,微笑道:“你的胳膊能留到什么时候,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简禾:“……”
忽然觉得自己惹了个不该惹的人是怎么回事?
阿廉将散落在地的食物都捡了起来,收入袖中,搓了搓手,道:“哥哥,我们现在回去吗?”
“带上东西,走吧。”
从林家庄走回城镇,需要大半天的功夫。
虽说野郊常有魔兽出没,但魔兽昼伏夜出,天黑前相对安全。更何况,弁州靠东的这一带也不是魔兽的捕猎场所。
半天下来,简禾发现他们腕上的红绳的牵引力的大小,似乎是因人而异的。比如说,她就根本拖不动对方,只要离开温若流三十厘米以上,就一定会被弹回去。反过来,对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拖拽到身边。
简禾:“……”可恶啊!敢不敢公平一点!
说了要使唤她,温若流果然半点都没有委屈自己,半个身体都压在了她纤瘦的肩上。简禾兢兢业业,敢怒不敢言,累得快趴下了,才终于看到荒凉的长路尽头出现了一座古城。
黄昏暮昼,残阳滴血。
江羱是坐落于弁州渭水之东之中的小城,青山环伺,风景绝美。可惜,因大旱数月,美景早已凋敝。城门大敞着,根本没人看守。
从进城开始,温若流就拒绝了她继续搀扶,面不改色地用那条伤腿继续走路了。
大路上的路人很少,即使有,也都行色匆匆地低着头走路。两旁幽深的巷子里,也有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浪儿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这个时候,九州还没发展出镇守一方的势力,丛熙宗、赤云宗等后世大佬,也才建立了不到十年。散修也不常见。
与此相对,魍魉则比后世凶悍得多,难怪路上人烟那么稀少了。
穿过了萧索的大半座城,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座阴森的庙宇前。
简禾拧眉。此地门庭冷落,横梁挂满白花花的蛛网,雕花柱子被虫蛀得看不出原貌,侧倒的香炉中趴着鼠尸,实在难以想象在十多年前,它曾是弁州地带香火最鼎盛的庙宇。
所有的门都被木头钉死了,只有一道侧门可供出入。温若流冷哼一声,整了整衣裳,用没受伤的那条腿趾高气昂地踹开了虚掩着的门扉。
“咣当!”
两扇门狠狠撞上了背侧,还回弹了一下,尘土噗噗地从空中落下。
简禾轻微地退了一步,惨不忍睹地心想:“他再用力点,搞不好这门就要塌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庙内比外面更破烂。面容悲悯的榆木神像落满了灰,颜料掉得差不多了。阴阴森森,凄凄凉凉。破洞好几,都只随随便便地用烂木头和杂草堵上。
栖身在此的流浪汉、孤儿早已划分好了阵营,缩在不同角落,彼此泾渭分明,互相警惕着。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浪儿缩在角落中,羡慕地看着有东西吃的人。
她甫一进来,虽然已经糊得满脸都是泥灰了,但还是马上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她后背。
一个人搓搓手,阴阳怪气地道:“哎哟,看来有人已经满载而归了?”
正是白天的时候在林家庄门口找过他们麻烦的三人组之一。
闻言,一些挨饿了一整日、什么都没捞到的人都抬起了头,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们三人。
“是啊。”温若流停住脚步,阴恻恻道:“都装进我肚子里了,怎么着?”
说罢,他的视线如冰刀一样扫视了四周一圈。一些胆小想占便宜的人忽然记起了这跋扈的小霸王懂得“妖法”,都颤了颤,低下了头去。
简禾有些不安,肩膀已经被温若流搭住了。他在她头顶淡道:“别发呆,走。”
在这里,流浪儿是分三六九等的。混得不好的、容易捏的软柿子,都只能在外面睡大通铺,还得冒着被后来者拳打脚踢、抢走铺位的危险,哪天魔兽来了,让拖出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唯有狠一点的,才可以在这种如狼似虎的地方活下来。
在早年,温若流也只能睡在外面,是发现了自己会攫取灵气攻击人后,才争到了一个房间住。
阿廉蹦蹦跳跳地将门关上。这儿就真的只是一个“房间”,连几样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地上铺了些禾秆草,还有两张稍微干净些的板子,目测是睡觉用的。
简禾将温若流搀扶到了其中一张板子上,蹙眉拉起了他的裤腿。
看到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人,她似乎明白了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为什么宁可忍着痛也不肯示弱了。
他的腿上赫然出现了五个血洞,从足踝到小腿,好在,并不太深。走了那么久,用来束住伤口止血的发带已经被完全染湿了,轻轻一拉就松脱了下来。
系统:“叮!恭喜宿主获得成就【找到暂住地】。奖励发放:疗伤圣药x1。”
衣襟里沉甸甸的多了一个小瓷瓶,简禾不动声色地取了出来,道:“这是止血的药,可能会有点儿刺激……”
温若流疑心并未放下,打开瓷瓶,倒出了些许粉末,确定不是毒物后,才扔回给她。
“我要倒了哦,你……”说到这里,简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没问这位大佬叫什么名字。
在印象中,《仙途》并不是每一个npc都有恋爱选项的。可以跟玩家谈恋爱的,其实就只有那几个角色……
意识到自己或许遗漏了一个关键点,简禾心脏一动,试探道:“那个,恩公,我叫简禾。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温若流抬了抬眼皮,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简禾:“……”
嗯?!
等等,她只不过是随便抱条大腿,居然一下就抱上了最粗的那条?!
设定集里说好的“端雅高洁的丛熙宗名士”呢?原来巨巨您少年的时候是个街头小混混吗?!
系统:“设定集写的二十岁时的他们。你早来了五年,这部分没有进行过数据设定,只能自动填充,自然会跟设定集有出入。不过,不用担心,到了运营前,系统会做一个总调试,凡是出格的数据都会被修正的。”
这尊武神像金刚怒目,栩栩如生,此刻却好似有人往它脸上吹了□□气,褐灰脸庞泛出了鲜活的血色,裂开的大嘴将整张石脸割裂成了两半,舌头沾满唾沫,在尖牙后悉悉索索地蠕动着。
简禾:“!!!”
饶是早知道这里是个玄幻风的世界观,但看设定脑补了一百遍,也远远比不过亲自看上一眼来得惊悚。
这是什么鬼东西?
系统仿佛读懂了她无声的咆哮,答道:“宿主,这是被血光催化而成的魍魉。危险指数:中级。”
仙道强盛、神道衰落都是后世的事儿。百姓如今活得颓丧,自然而然就会将希望寄托给上天,杂七杂八的野神随之诞生,数不胜数。好比林家庄,连旮旯之地也要摆上一尊野神像来充门面,足见一斑。
坏就坏在,同样是石头做的,人形神像天生就比石墩、围墙等物更容易化妖。适逢乱世,又撞见林家庄三十多口人惨死于大火,难怪这尊野神像会被浓稠的血气催生成魍魉。
“嗬……嗬……”
鬼石像五指成爪,抠在砖缝之间,虎视眈眈地望着她。彼此距离不过三四米,只要它松开手,就能扑到简禾身上。
敌不动,我不动。简禾心跳如雷,万千思绪翻江倒海,倒腾出了一个短促而有力的字:“跑!”
危急之时,简禾猛然一扭腰,竟如有神助地蹬掉了卡住自己的黑漆漆的大水缸,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耳后风声袭来,她看也不看,就地一滚,滚出几米,才惊魂未定地转头。
鬼石像扑了下来,沉重的水缸被当场砸了个四分五裂,脚下土地都在震动!
若是迟了一分半秒,开花的就是它的头了。锋利的碎片飞到眼前,简禾大惊,抱头一缩闪避开去,心想:“这么暴力的玩意儿,居然才被界定为【中级】小怪,未免也太委屈它了吧?!”
鬼石像低嗥一声,晃了晃头颅。遮天的灰尘迷惑人眼,简禾警觉地拎起衣裳遮掩口鼻,忽然感觉到屁股底下垫着的土地空了。
简禾:“……”
嗯?!
这个后院的下面,居然是个挖空了的地库,鬼石像一脚踩塌了它的天花板。短促的尖叫声卡在了喉间,简禾惊恐的表情凝在脸上,随着一堆砖瓦,与这鬼石像一前一后地摔进了破口中。
简禾“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上牙磕到了什么也不自知。全身两百多根骨头挨了这一震,差点当场散架。
眼底浮出一层泪光,简禾半死不活地吸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脸正不偏不倚地埋在了一个陌生人的心口,双臂还跟八爪鱼似的缠紧了他劲瘦的腰肢。
地库闷热的空地,少年汗湿了的红衣,温热的躯壳下乱了的心跳,瞬间充盈了她的整个世界。简禾捂着撞疼了的上牙,近在咫尺间,与一双盛满了诧异与怒意的眸子对望。
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孽缘同理。林家庄的地库那么大,简禾偏偏就拣中了这个地方从天而降,将站在下面、毫无防备的温若流当作了缓冲的肉垫,当头砸下
那尊鬼石像摔在了两人的不远处,已经被瓦砾掩埋了。
双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温若流脸色铁青,胸膛起伏,厉声道:“你是个什么东……”
忽然,温若流警觉地凝目,锐利的视线射向了简禾身后。
仅仅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下来,连人类的血肉之躯毫发无损,遑论石头。角落里,瓦砾堆朝上拱动了一下,颗颗砂石滚落。冷不丁地,巨响贯天,一只狰狞的石手从瓦楞中破出!
鬼石像背肌隆动,拨开了锋利的砖头,钻了出来。一块尖锐的瓦片顶住了他上下牙,颤抖了一会儿,猛地绽开了一条裂痕,竟硬生生地被它嚼碎了。
将碎片都吐出来后,鬼石像泛着绿光的双眸终于饥肠辘辘地转向了他们。
简禾本来已经要放开温若流的了,见状,又情不自禁地缠住了对方的腰,惊叫道:“它来了来了!”
嫌她碍手碍脚,温若流一手拎住了她的衣领,将这块狗皮药膏从自己身拽了下来,恶狠狠道:“走开!”
“哦!”简禾非常识时务,驾轻就熟地滚了,缩到了墙角去,匆匆地瞥了一圈四周,暗自吃惊。
没想到林家庄主人居然是个收藏兵器的爱好者,地库之中,□□短匕,刀剑□□,井井有条地悬在了墙上。
简禾拧眉。
观之造型浮夸,镶金带银,便知道这都是些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的绣花枕头,招呼到石头上,不被拗弯就怪了,远没有一支足够长和坚硬的铁枝好用。
墙上的武器是指望不上了。简禾三下五除二,掀开脚边的箱盖,拨开了蜘蛛网,飞快翻找,一边将随手挖到的小块的铁器往那鬼石像身上招呼,准头奇佳,甚至砸掉了它那个尚算英武的鼻子。
翻了个底朝天,终于让她找到了一把漆黑的弩,弓弦有点儿松,但应该还可以用!
那边厢,同一时间,才刚将牛皮糖推开,鬼石像就卷着一口腥气扑到了温若流的眼前。他瞳孔微缩,立即往侧面滚去,刚才躺着的地方瞬间就被砸了个大坑!
气息未稳,又是一击,那张布满尖牙的大嘴已经近在眼前!来不及找武器抵御了,如若有半秒犹豫,致命处就会被咬个对穿。
温若流烦躁地咒骂一句,飞踹起一脚,凶狠地挫飞了它几颗石牙,但这一下,也等于是活生生地将自己的脚送到了它的嘴里。
石像鬼大喜,趁机一口咬下,锐齿洞穿靴子,合紧牙关,拖着他往外走。
殷红的血晕湿了黑靴,温若流的俊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身后垫着瓦砾的碎片被拖拽着,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反手抄起了一支弯折的弩|箭,借势弯折腰部,左手抓住鬼石像的铠甲,右手高高举起,朝着鬼石像的眼睛狠厉地扎了进去!
火花白亮,鬼石像惨叫一声,紧合的牙关终于松动了。温若流瞅准机会,飞快地将负伤的腿从它的尖牙上提了起来,狼狈地落回了地上。
靴上落下了一排整齐的血洞,血肉黏糊,温若流捂住了伤口,脖颈的青筋微跳,目光冰寒。
从有记忆到现在,他从来都没吃过这样的亏!
就在这时,背后的简禾瞅准时机,道:“这里!快接着,是弩!”
温若流一凛,敏捷地回手接住了迎面扔来的黑影,低头一看,是一把沉重的弩。
弩身已经有些微的变形了,但弓弦的弹力犹在。
下一秒,又是一条黑影飞来,简禾道:“这是箭,接好了!”
来不及犹豫了,温若流舔了舔嘴唇,飞快将弩|箭装到了弩上,单手平举,单膝躬身。劲风震空,短而尖锐的弩|箭直飞过短短的距离,穿透了这尊鬼石像的额心,硕大的头颅顷刻间蹦碎成了碎块!
要说这鬼石像最容易置人于死地的部位,不外乎是它的嘴巴。没有了头以后,它既不能视物,也无法啃咬东西,杀伤力大减。
可它毕竟不是活物,遭此重创,也不会死,甚至还反过去被激怒了!凭借着失明前一刻的印象,它在这黑乎乎的地库里横冲直撞起来。
连片的架子被它撞塌,摧枯拉朽,地动山摇!再多撞一会儿,这地库恐怕就得塌了,必须速战速决。
温若流忍着足踝的疼痛,闪到了一旁,手挽□□,弓弦仍在微微颤动。
见到攻击有效,简禾大喜,再接再厉,又抛了一支箭过去,道:“大侠!哥哥!这儿还有!”
瞬息的功夫里,温若流又将一箭置于弩上,弦拉到了最尽头,同时思索——弩身被烈火烧融了一部分,准头并不怎么好,箭的数量也极其有限,必须每一支都用到实处。
应该射什么地方?
不消两秒,结论已出。
温若流冷笑放箭。
砰砰几声爆裂的炸响,四五支□□用完。简禾屏住呼吸,看见那鬼石像的四肢都从关节处被他卸掉了,彻底成了一堆石块!
只是,奇怪的是,它散归散,断口处却没有紫烟冒出来。并且,石块之间好像镶上了磁铁,一边微微颤抖着互相吸引,一边缓慢地朝对方挪近。
简禾踢开了障碍物,搀住了摇摇欲坠的温若流,惊疑不定道:“为什么都这样了,它还是不死?”
林家庄的火灾才过去了两日,按理说,就算催生出了魍魉,也应该是还没尝过人肉、胃口还没养大的。只要射碎它的宿体,就能彻底解决问题。
可是,这鬼石像才被五马分尸,就立刻有了复原的迹象——这就说明,它早已食过生人了。
搞不好,林家庄那三十多口人,并不是全都被火烧死的。其中有几个重伤的人,大概就是被这东西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