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混血儿,母亲乃西域沙洲公主,父亲则是平朝直系的亲王。这是个和亲的造物,从小养在平朝,近几年才回到西域。
一部分人舆论纷纷:听说这位神圣使在平朝的地位不低。虽然他母亲嫁过去只做了个妾,但平朝从父,这位神圣使在平朝有郡王爵位,封地朔方。
这样不够纯粹的血统,又是敌国曾经的王侯,来做宗教核心的少祭司实在危险。谁能保证他不会有二心呢?
而最西侧的是他们昔日皇太子。
净火使苏贡有着一双火焰般的眸,加上他那冷漠甚至排斥的表情,一眼就能认得出。
最北侧的双元使沉默寡言,但大多数人都听过他的故事:这是车师国的王子,其名迦弥。迦弥是车师王族外系,按照血统论来说,他只配做个臣,想要封王子爵位还远不够格。
但车师国常年战火连绵,王族互相残杀,直到去年才结束内战。车师直系的王室死得一干二净,这是仅存的一点旁系血脉——迦弥的父亲被人强行推上王位,膝下仅存这一个儿子,还被送来做了少祭司。
但百姓们对于这三位只是粗略一看,最吸引他们目光的,仍是这次就职仪式的主角。
他们的大祭司霍萨兹尔掀起了帘幕,那张笑面盈盈的脸,像极了神话里至美的神明卡尔依。
“母亲卡娜在上,祈愿神王玛摩达多,王神奥斯叶一同保佑你。”
霍萨兹尔掀起了帘幕后,倾身在一个手执天宝花献礼,但衣裳破破烂烂的女孩额头上,轻轻烙下一个吻。
之后,他解下自己手臂上的黄金龙蛇钏,赠给了那个衣衫褴褛的姑娘,接过这位信徒送来的天宝花。
原来他掀开帘幕,只是想回应这个小女孩的祈愿:那瘦瘦小小的身体,靠着饿到极致的爆发毅力冲破人群。她跑到大祭司的圣轿下,只为了乞讨出一点口粮。
“凡是我的信徒,尽可向我索求。”这是霍萨兹尔曾对信徒和子民的宣誓,“若我力所能及,必将一一回应。”
直到圣轿走远,女孩还有些神志不清地捧着纯金手钏。
她好像陷在了被神明恩赐的喜悦里,全然忘记了祭司已经离开她的身侧,足有百米之远。
这位信徒离开了心中神明的庇护范围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相当残忍。
伺机等待的乞丐和流氓们看准了时机,等着大祭司的队伍离开后,他们一拥而上,把还在呆愣愣的女孩摁在了沙尘中,完全不顾她的尖叫,甚至稍有抵抗就殴打她。
撕碎的麻衣,採下来的头发,践踏的脚印。
这些恶棍们疯抢黄金手钏,把神器掰成若干份——这也足够他们在窑子里乐上一夜,点最漂亮的姑娘。
达官贵人们面带不屑,毫无为那个女孩出头的同情心:下等的日常生活就是这样。
哪怕在圣城月泉,也不见得所谓的贵族们履行教义中的“怜悯之心”。
甚至有些还幸灾乐祸——在就职仪式中得到祭司恩赐是多大的福泽,霍萨兹尔居然把这种恩赐分给了一个下等人。
好在这恩赐昙花一现,竹篮打水,这让这些“贵人”们心中终于平衡。
——
“神王玛摩达多没有保佑她,王神奥斯叶也没有保佑她……”
圣轿行驶过程中,苏贡一直在忍耐,但等圣轿开出百米后,他终于忍不住掀开垂帘,看着身后早预料到的惨案,他冷然道:“你霍萨兹尔也没有保佑她!简直让我恶心透了!”
尖叫求救早被队伍盛大的吆喝声冲散,最讽刺的是:颂歌也充当了掩饰罪行的帮凶。
霍萨兹尔听着耳边的颂歌,他也无奈道:“她跟我索求的就是一件珠宝首饰,因为她只想用卖掉的钱去吃一顿好的,买一件新衣裳。我满足了她的要求,这没错。”
“哪怕知道那首饰会带来无妄之灾,你还是送出去了!”苏贡盯着霍萨兹尔,就仿佛看一个毫无人性的怪物,“你做足了伪善的派头!你觉得她现在吃饱了?买到想要的衣裳了?”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能控制……”
“闭上你的嘴!”苏贡呵斥了他一句,把霍萨兹尔的下一句话给骂了回去,“你为了自己的神圣的名号可以胡乱施舍,却完全不顾他们死活,从不真心为他们着想!百姓缺乏教化和富养,只贪图一时温饱,可你呢?你是大祭司,你受过最好的哲学教育,你不瞎也不聋——但你看不到未来局面,听不到人民的真正诉求!你根本不为他们着想,你只听从冷冰冰的教义!”
“你不用指桑骂槐。”霍萨兹尔看着他,淡淡道,“你有君王的处世之道,可我没有。在我的观念里,我只需要满足信徒的心愿,我没法负责这个心愿带来的后果。既然你这么正义,为什么不叫停圣轿?为什么不自己跳下去救她?而是第一时间来指责我?”
争执声被淹没在乐声里,但圣轿中的气氛相当紧张,就像是一支拉满弓的弦。
随时都可能爆发。
这位霍萨兹尔大祭司有着一张圣洁的脸,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苏贡打心眼儿的反胃。
苏贡冷笑:“因为我救得了她一时,保不住她一世。可我本来有资格保护这些弱者,让他们富裕起来,让他们可以平安无虑。”
霍萨兹尔淡淡问道:“原来你在记仇?”
“为什么不能?”苏贡怒道,“是你毁了他们的未来君主,毁了我大新的格局——你无数次打着为国为民的名义,你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好事!开粮赈灾?满足心愿?别自欺欺人了,你能满足什么!你能满足一百人的衣食无忧,那么一万人呢?百万人呢?甚至千万人呢!既然你做不到,还把自己当什么神看,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听了他的话后,霍萨兹尔挑眉,原本紧张的神情也舒缓了下来:“我没有想要指手画脚,我只是履行自己的责任。如你所说,我从小被供奉在神殿里,对于人情世态也的确缺乏认知。但作为神官我是合格的,在这方面无可挑剔,”
“无可挑剔?!”苏贡突然一跃而起,掐住了霍萨兹尔的脖子,“我今日非要撕烂了你这伪君子的脸!”
由于他的动作,圣轿一下子失去平衡。
悬在神官肩膀上的圣轿幅度倾斜,队伍突然乱作一团。民众们看到轿子内,祭司们如同突然暴起全身肌肉的豹子,翻打成了一团。
这些掌握着最高神权的圣洁男孩们,此刻就是几只想要撕裂对方面孔的野兽。
“够了!”那位中原人面孔的神圣使拉开了正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他把霍萨兹尔护在怀里。
好在拉架及时,霍萨兹尔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是把原本整齐的衣裳给扯破了。
“殿下?”那些神官们停了圣轿,赶紧凑上来问,“发生了什么?!”
圣轿内的场面乱作一团,大祭司被神圣使护在怀里,净火使怒不可遏地想要再次发动攻击,只有双元使不喜不怒,看着混乱的场面,仿佛在看笑话。
“没事。”神圣使看着神官们,努力保持镇定,他用略微生疏的西域语回答,“一点言语冲突,我们会自己调解。尽快启程吧,现在距离星宫也不远了,别耽误。”
霍萨兹尔在神圣使的怀里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而苏贡则冷厉地盯着对方,像是要把霍萨兹尔狠狠掐死才罢休。
收拾完了惨局之后,神圣使仍警惕地护着自己的上司,一边劝苏贡:“别太不知道分寸了,这样幼稚的心态别说皇太子,连少祭司都难做成。”
“神圣使阿蓝诗,不对,应该叫您——朔方郡王,子祈。”苏贡倏地回头看向那位神圣使,他冷笑道,“素问平朝阴险狡诈,您也好一副狡猾的中原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