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随在郑王身后的,不是他的副将,也不是此行的功臣,而是一架华美的香车。
香车铂金色的帷幕,朱红色的宝石,极尽西域巧匠的风格。那上面细密画般繁杂的刺绣,绝不会出自喜爱留白意境的中原艺师之手。
队列突然停了下来,那位坐在香车旁的侍者仿佛跟郑王殿下说了什么。
“随意。”郑王目不斜视,对着香车里的人说了句,“若不嫌累,大可步行跟随。”
紧接着薄帘掀动,从中走出来了一位浓妆的异域女子,正是方才在香房上一群少女评论的对象。
这是一个矛盾的美人。
她从车中缓缓下行时,倚窗而望的女孩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确矛盾,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冲突:这位美人说是稚龄少女,可她饱经风霜。
说是异域风韵,可她眉眼柔润。说是含情脉脉,她又拒人千里之外。
若浓妆艳抹是入世者的脂粉气,可她神情眉眼都充斥着出家人才有的对世淡漠。
她用假髻堆起了平朝特有的攀翻样式,穿着正四品以上命妇才有资格穿戴的仪制礼服。但又套了一件西域才有的流苏长袍,象征着她所坚守的故土。
仔细看:这位美人不够柔美,妆太浓,身材太高,肩膀太阔,或许是西域人生来身材高大,可她的身高和体型在中原,完全像个男人。
可不知为何,她从容不迫缓缓走向队列最前方时,竟有种奇特的魔力,像是神明用手轻轻抚过即墨城。
美人走在队列前与郑王并侧,就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效应,不仅包容了子孤熙嚣张的气质,还中和了身后暴戾的军队锋利。
直到军队收尾离去,雅楼上的贵家少女们才渐渐放下竹帘,关上门窗。
“你可看到了,你口中讽刺的异域女子。”打破平静的是一句略带酸意的话,有人挖苦了那位先前仰慕郑王的女孩,但与其说挖苦,倒不如说有一丝嫌厌,“即墨城内,除却帝后。谁人敢与郑王并肩而行?”
四周安静,被问话的女孩怔然片刻,回答:“是啊……何止呢,一个西域人走于我朝最强势的军队正前,到好似这场仗赢得不是我大平,成何体统?”
而那位西域女子一直与郑王并排着,好似也不觉得累,一直走到都城最中心的宫城。
班师回朝一路长途跋涉,按理说当日众将士回营报道,再回家与家人团聚。歇息几日后,再由礼部安排入朝授封的程序。
子孤熙不像其余兄弟们一样,在宫外设王府。而是居住在东极宫城东侧,等同东宫的贺仙宫。
等各项流程走完之后,他奔波许久,腰酸背痛地卸下沉重的铠甲,等着城门外负责登记的礼官们记下出入皇宫之人的宫籍。
他抬头看着东极宫巍峨的宫城,还有触手可及的砖与瓦。突然有种久别重逢,百般思绪涌上的酸楚感。
这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是他血与骨伸展的命局。
郑王子孤熙的真正宿命,就该是今日城门大开,迎他金骨归来。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枯骨还乡,亲者悲泣。
“您是……”
礼官看向郑王身侧那位身材高挑的异域女子,大抵也猜出了这是那位盛传已久的美人,郑王殿下在西域囊获的战利品。
但他也不能随意乱写,只好向那位异域女子询问,也不知她能不能听得懂。
女子轻轻垂眸,一言不发。
“她患过一场大病,不会说话。”子孤熙替她接了话,代她说道:“这是本王新纳的妾,封作了良媛,明日就向父皇禀报了去。我为她取了个汉名,叫步金台。且记下这位步良媛,她以后福泽大得很。”
礼官诚惶诚恐,记下名册后恭敬地朝着郑王殿下与那位新良媛行了礼,然后放行。
这段时间,子孤熙轻轻瞥了步金台一眼,只见她脸色在提及“妾”这个词的时候,有些许僵硬,但很快就风淡云轻,好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
从宫城门行至子孤熙居住的贺仙宫,路程并不算远,半晌便到了。
一路上郑王殿下与新良媛相顾无言。
一路随行的侍者们心照不宣,跟随在他们二人身旁:贺仙宫美人无数,可郑王殿下身份矜贵,贺仙宫中的每一位佳人都可能是未来的贵妃,因此这些内眷们的品级册封格外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