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声渐渐哽咽,到最后凝固在喉咙里。
他看向最后一个侍奉在自己身边的神官,轻声问:“你还记得这首歌吗?我刚担任祭司的时候,民众们唱起来的‘世人是我的神官,红尘是我的新娘’,可他们现在恨透了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被信徒恨之入骨。”
神官哑然,不知道如何安慰:“殿下……”
“你说我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人民推翻的大祭司吗?”
神官安慰道:“不会的,殿下。西帝陛下已经派遣了净火使苏贡来搭救您,很快就会赶来的。”
霍萨兹尔苦笑着摇头:“西帝名义上保护我,实际上只为颜面。况且他心怀鬼胎——苏贡是他的弟弟。我若死了,苏贡就会卸除神职回到大新,必然动摇西帝现在的地位。恐怕西帝最想看到的就是苏贡和我一起在战争中丧命,我能相信这样一个人吗。”
神官愣了愣才开口,话语里止不住的惋惜:“我从未想到有一天,连您也会世俗化。”
“宗教本身就是为政治和王权服务。难道我从小被当做神供养长大,就真像神明一样无所不能?”
霍萨兹尔看了看远方,不知道子孤熙的军队何时攻入城内:“现在你还可以从密道逃脱,不必陪我一起送死。”
“……”神官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不会走的,我是沙国人,守卫月泉与祭司是我的职责。”
“可是我的子民恨我,因为我的鲁莽决定,让平朝抓到了把柄。”霍萨兹尔一边说着,一边将战报一封封掀开,“子孤熙说要杀我,实际上他打着宗教名义四处掠夺,所到之地皆要屠城。我知道神殿外聚集了多少愤怒的群众,他们的妻儿、父母、兄弟或多或少都死在了这场战争中。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宁愿把我杀了,把我的头颅送到子孤熙的营帐内换取和平。”
神官看着一向圣洁的大祭司颓靡不振,沉重直压心口:其实……就算历史上所有的月泉大祭司都是污秽狂徒,但眼前这位绝对不是。
从小时候担任见习神官开始,霍萨兹尔每年都会将宝库大开赈灾救济。
他虽出身高贵,但霍萨兹尔有着一个身为上位者最该有的慈悲心,设身处地为人民着想。上层社会的贵族没有人比他更能对人间苦难感同身受,人民发自肺腑的尊重这位少年祭司,并把他捧上神坛,称为圣使。
两年前他的大祭司就职礼空前绝后,人民爱戴他,在他的就职礼仪上佩戴鲜花,歌颂伟大。
可如今……声名狼藉也不过如此了。
神官听着门外躁动难听的谩骂,不知道眼前这位大祭司内心究竟作何感想。
霍萨兹尔攥紧了手里的战报:“如果我的头颅能赎罪的话,在所不惜。可我的死非但不能平息战争,反而会分裂信仰。我不能满怀罪孽地活着,死后也成了敌人利用的工具。如果我能有一技武学之长,可以和子孤熙同归于尽的话,万死莫辞!也只有这样我才不会白死……我既能保持最后的体面,也可以为惨死的子民们报仇雪恨!”
他说得激烈,缠绕在黄金神树上的一条巨大蟒蛇仿佛被他的声音惊醒。
那条蟒蛇绕着金色树干缓缓下行,娴熟地爬上了霍萨兹尔的大腿,然后是腰、胸膛、手臂,到最后是脖子。
霍萨兹尔垂目,轻轻用手指抚摸着这条蟒蛇乖巧的头颅。
“你在这里啊。”霍萨兹尔微微一笑,“你也不能陪着我死。神官,拜托你把龙蛇法王一起带走,你知道法王对于我们圣教的重要性,它等同于皇帝的权杖和玉玺,是要传承给下一任大祭司的,我不能让它陪我一起下地狱。”
神官缄默不语,他当然知道这条龙蛇的象征意义。他抹了抹眼泪,下定决心朝着大祭司行了最后的礼,然后拖起龙蛇法王沉重的蛇身,向着神殿密道的位置做最后的奔逃。
霍萨兹尔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神情微妙。
他轻轻转动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