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期间我重新坐回剩下残羹剩菜的席面边,拿起杯子自斟自饮。
喝了几杯剩下的冷酒又起身去找了烟包和火机出来,点一支烟咬在嘴角,有一下没一下的吸。
隔着垂低布幔后边是低低的交谈,与断断续续的哭声,听在耳朵里…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嘴角溢出的烟雾模糊了视线。
柯拉松…他其实想问的不止是之前问出口的那些,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最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帮他。
只是难以启齿,无论是他还是我。
其实我知道,他不仅仅是表现出来的这样无害又迷糊,虽然走大平路都会脚绊脚摔倒,可是能胜任间谍潜伏好恶名昭著的海贼团内部,又怎么可能傻到哪里去?
真是羊羔似的人物,海军哪里会派出去,那不是给敌人送菜么?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帮他不是为了任何理由,既不是站在海军立场也不是为着战国元帅,只是为了那晚…在德雷斯罗萨王宫那晚,从baby-5手上拿到旧报纸,看见那道死讯崩溃痛哭时,他陪着我的情分。
说来或者很多人会觉得不可思议,只是身为当事人,彼时那种绝望时刻,他明明是幽灵却在发现我独坐恸哭时手足无措的团团转…最后又露出同样悲伤到茫然的表情…
原本我知不知道,后来他说要打电话给养父,我才大概猜到些。
活下来的人最痛苦没错,可是,死去的人…大概也一样痛苦的吧…不能活下来见重要的人一面,眼睁睁看着重要的那个人陷在痛苦深渊而无能为力。
作为亡灵,不会比活着的人轻松多少。
出于不同原因的相似遭遇,所以他才会在那一夜逗留不去吧?
也因为发现他的存在,我才能从钻牛角尖一样的痛苦的早一点清醒。
所以,才会放不下想为他做点什么。
欠债还钱,欠人情当然也得还回去,天经地义。
…………
一支烟燃到尽头,掐灭它重新点一支。
然后,火星卷着烟草慢慢烧灼,代表着时间一点点消失。
然后再点一支。
然后再点一支。
…………
…………
一直到我面前拿来充当临时烟灰缸的瓷碗堆满了灰烬和烟蒂,隔着垂低布幔另一边的动静才消失。
又等了会,确定里边确实没有再有什么,我才起身走过去,探手拉开遮蔽物,徒然开阔的视野,目光的尽头,挨着墙的那个置物柜上,小蜗牛同样看着我。
“多谢了。”他这样说,声音沙哑得厉害,“可以撤开咒文了,它们的存在对你不好,对吧?”
说完顿了顿,偏头看了看室内一角,复又恋恋不舍的开口,“我能察觉到,力场形成后你身上的气开始被汲取,撤开它们吧已经够了,我和父亲道过别了。”
“嗯。”我点点头,迈开步子走上前,随即抬手拿下噙在嘴角的烟支,“等找到史塔克那家伙,或者会有别的办法能送你回去。”
闻言他撩高眼皮盯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不过转瞬又平静下来,“不必了,我已经死了,生者和亡灵不该有交集,这次是托你的福。”
他笑得有些自嘲,“我能存在只是执念罢了,这么多年我希望能再见一次那孩子,特拉法尔加罗,见见他,然后陪着哥哥等到最后。”
“那个约定好的,绝对的未来。”
“只是我没等到最后。”
“住口!”我抬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紧接着冲到墙角去扯开构架穿界门的咒文,忍不住把音量提高些,“你现在认为完成心愿,是不想活了吗?”
攥紧手中写满图文的布料,复又狠狠的把它们扔在脚边,抬手捏了捏额角,强制把浮起的暴躁情绪压迫回去。
不爱惜自己的孩子…
深呼吸了好几次,放下手,我盯了不远处呆在柜子上的迷你版柯拉松一眼,想了想就开口,恐吓他,“你打算这样死去?以后会都是蜗牛哦!”
闻言他猛地睁圆了眼睛,显然是被吓着————然后,我慢慢露出狼外婆似的微笑,“真的哟不骗你哦”
…………
满意的看到迷你手办被吓得瑟瑟发抖,接下来我一边收拾房间一边极度愉快,又因为高兴,手上的速度也跟着快了不少。
撕掉的几块备用床单已经彻底不能用,收拾起来把写满的图文进行第二次销毁————撕成一条条完全看不出原样,最后团成团搁在吃饭那边的一个大盘子里,又拿残酒浇上去让它们浸透。
顺便拿下嘴角的烟支丢上去,让溅起的火星带得酒精燃烧。
↑↑↑完成生平头一次如此浪费的壮举,直起身,正想呃找个人来收拾,顷刻间又听见隐隐约约的一阵接一阵的…惊呼?
象是起了什么骚动,听声音是外边?
愣了下,想了想我就往这酒室靠外的那半走,这屋子大致风格偏和之国,一侧靠外全部做成纸门,拉开之后外边是观景台…
先前布置穿界门的时候阖上它们,这会————猛一下拉开它们,雪白的纸质拉门自两侧分开的瞬间,柔和却明亮的天光裹着清冷海风蓦地扑面而至。
我愣在原地,扶着拉门的手一时都忘记放下,屋里一直亮着灯又被那些事扰了心神,我竟没发现时间…果然是有些许差异的吗?
怔愣片刻,回过神,稍稍走出几步,放低视线朝着下方发出动静的那边看过去:
在楼下,拉开门的瞬间那些声音更清晰起来,也更嘈杂,象是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事,一重接一重楼里边住的人被吵醒了查看,然后跟着惊讶无比的样子。
在下边,楼下的庭院里,此时朝下看,昨夜来时见到的浮艳景致拢在远处一线初生的日光下就像个卸妆的美人,没了奢靡,只有浅浅的秀气。
正对着我住的这间,青浦池塘上笼着薄薄的晨雾,只是朱红廊桥却诡异的开出一道,不大不小,混沌幽黑的缝隙…
穿界门?!
…………
眼神微微一缩,下一秒,我大半个身体就探出半人高的雕花栏杆,“史塔克!莉莉妮特!”
柯泰雅史塔克,莉莉妮特金洁巴克,是他们吗?能够使用穿界门,是他们对吧?现在正影影绰绰自虚无后边走出来的…
咦?
一道金黄刺目的光线,在脱离穿界门之后瞬间激射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我的耳朵,紧接着才是姗姗来迟的,空气被撕裂的厉响,和被光直射之后眼睛的伤害。
顷刻间眼前变得空茫,什么也看不见,咫尺间出现一道存在感,带着起伏不定的空间力场,还有半悬空的身体被揽住腰狠狠攥回来。
“耶科学部忙了一个晚上才捕捉到穿界门的异动频率,结果一见面你却差点掉下楼,真是的,怎么可以不爱惜自己?”
黄猿大将,海军科学部头子,波鲁萨利诺先生的声音。
“说起来,你不会是忙着和萨卡斯基共度良宵才忘记联系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隔了会,面前这颗圆滚滚的蜗牛壳子轻轻颤了颤,象所有受到惊吓的蜗牛那样,等外边平静下来先是探出一点触角察看了会环境,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慢吞吞出现。
“虽然很不应该,有件事我却必须先确认。”小小的手办似的人型,声音细若蚊蚋,“你能联系到的战国元帅,是哪一个?”
他的说法倒是出乎意料,听得我愣了下,“哈?这是什么说法?”战国元帅还能有哪个?还有第二尊金光闪闪大佛吗?
呃——不对…
一瞬间才转念想起来确实有第二个大佛元帅,紧接着就看见小小的柯拉松隔着重新戴起的小墨镜镜片仿佛又盯了我一眼,一双手掐成拳头,又等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一样说道,“到现在,你能联系的那一位究竟是不是我的养父?或者该说…”
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明确的表达?他握紧了拳头,哼哼嗤嗤了半天忽然又泄气一样垂下脑袋,说话的声音显得很沮丧,“这里不是我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对吧?”
花了几秒钟时间消化完他的话,眨了眨眼睛,又细细的盯着他看了几眼,之后,我露出很愉快的微笑,“发现了呢我原本还在苦恼该怎么说明这件事,柯拉松先生真了不起。”
其实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只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说清楚,穿过次元壁障来到另一个世界,在我看来就算是幽灵一时半会也会反应不过来啊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他究竟从哪里看出不对,可是,这样一说一个准也真是不得了呢小小的柯拉松。
按照先前他的说法,他才醒来没多久不是吗?就这点时间,外部环境能提供的情报更是匮乏得可怜,先前在海军基地,出来后就是酒寮街,他根本也没接触到什么外人。
结果他还是发现了其中的异样…不愧是能胜任间谍的海军精英哈而且卧底的还是唐吉诃德多弗朗明哥那种无比精明的人物身边。
这样一想,我盯着这位迷你版的柯拉松,心头一时各种感慨。
片刻之前我还暗自烦恼该怎么解释换了个世界这件事,这会他发现了正好,省下了我很多不必要的口舌。
毕竟大背景相同嘛而且两个世界貌似乎大致走向也相差无几的样子,无意中把那边的柯拉松带回来,要怎么告知真相我刚刚还头疼,结果他自己先察觉了,真厉害呢
…………
想了想,我笑得比刚才更轻松几分,“这里确实不是你的那个世界,当中有些缘故说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
接着,把声音缓缓些,拿出当年和自家熊孩子讲道理的耐心,说道,“是你的养父哦那位战国元帅,放心吧我答应的事,做得到的话怎么也不会食言。”
做人要言而有信————我一直这么教育自家熊孩子娜娜。
而且教孩子嘛大人的以身作则比费尽口舌说无数遍来得有效果,我一直努力给熊孩子竖立好榜样,所以承诺要让他见养父这件事,哪怕除了我和柯拉松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也必须尽心尽力。
另外,这会知道他担心什么,我也不会郁闷或者生气,那是人之常情嘛
他的养父,当然必须是那个世界的战国元帅,就算安娜的世界也有海军统帅…相信对当事人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不同灵魂的相同身份,这当中的区别,身为穿越者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所谓以己推人,我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用‘反正都是战国元帅’来敷衍了事的啊
…………
我这厢话音刚落,迷你版的柯拉松就猛地抬起头,许是太激动连声音都发抖,“那种事你也办得到?真的吗?”
见他抬起头看过来,小小的身体不自觉的轻轻发颤,我就…没忍住尊老爱幼(其实是死宅心理)的抬手给他捋了捋…
当然,不敢再刺激他摸肚子,就是摸了摸那一身小小的墨黑羽毛大衣,的袖子————缩小无数倍的精致人型神马的,嗯虽然我不是洋娃娃控,可还是忍不住。
很可爱啊aplt
摸了摸,又摸了摸,死宅谜一样的兴趣得到满足,我怀着又一次无比荡漾起来的心情,一时没控制好被小手办的美妙感觉给迷惑了,脑子一昏就开口说道:
“只是利用穿界门传递声音而已,是小事哦小事。”
夸口完了我才勉强清醒一点,下一秒,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后脑勺就爬满了黑线,色迷心窍什么的简直…
好吧至少被活生生的手办迷惑了不算丢脸哈世界独一份呢也就小人族那种传说中可爱无比的生物可以媲美一下。
又一次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之后,盯着迷你柯拉松,我讪讪的笑了笑,为时已晚的稍稍亡羊补牢那么一下,“当然啦也需要你自己的努力。”
“就是电话虫嘛你现在附身的这个。”
把黏在他手臂上的手指移动到他背后的壳子上边去,刚刚才夸下海口,而现在立刻就得出尔反尔一下的我只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尴尬。
不过————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还完,毕竟夸下海口了呃
尴尬归尴尬,我还是得厚着脸皮继续往下说,“电话虫的功能就是通讯,你能联系到你的养父。”
“我所提供的是穿过次元壁障的灵力,能不能成功我也不敢百分百肯定的,对不起啊”
“我会尽全力帮你。”
…………
说起来,小蜗牛柯拉松先生是个非常讲道理人,无论身前死后,哪怕是我的话听起来有点出尔反尔的意思,他也很通情达理。
“不能成功也关系的,如果不是遇到你,现在这样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的口气一点抱怨也听不出来,甚至…确实是很感激,一点也没有做戏,“这件事原本也不是非完成不可的承诺,你当时也说过,如果有缘分…”
↑↑↑他越说,我越觉得良心有点刺痛————毕竟把他带回来…好吧好吧真的心怀歉意可不是光靠嘴皮子说说。
说一万句不如动手做一件事…
嗯
“那我们就准备一下开始吧”
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我说完就爬起身,一边把小蜗牛从地上拿起,先找个挨墙的柜子安置好免得等下不留神踩着,之后,开始在屋子里翻找需要的东西。
就是纸和笔。
这屋子说是酒室不过也提供食宿,最顶级享乐的地界,说起来————家什不错,很有品位,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屋子里两重,里里外外翻一圈,找到一个放满美酒的置物柜,好几盒雪茄,一整抽屉香烟…好几抽屉男式女式浴衣内衣胖次,各种型号,各种品牌,各种风格,总之周到得不得了。
甚至还有各式呃造型微妙的用具。
做工精致看着就造价昂贵,可是!它们的用途非常不和谐,糟心的是这屋里内外两重的几个储物柜都翻一遍,连ox用品都找出好几个牌子,怎么就是没有纸和笔?!
叮叮咚咚翻找一阵,再次一无所获的我一脑袋黑线的阖上第n个抽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忘记刚刚看见的那什么,手铐鞭子和束具…
塞壬这里居然还有调教节目么?!也不知道哪个来消费的如此重口味?
特么的看得我尴尬症都要犯了!要知道现在可不止我一个人住这,还有柯拉松啊喂虽然缩小无数倍的他这会是个迷你版,可还是成年男人啊!摔!
糟心的是我刚阖上的抽屉还就是他呆的这储物柜…刚过来找的时候,他就挨着柜台边,居高临下,满怀希望的盯——
…………
保持着蹲地的姿势,面朝下,尴尬得耳朵都发热,我觉得现在自己没勇气抬头去看脑袋上方的那只蜗牛…呃…
呃…呃…
挨过一阵面红耳赤,然后,我在一脑袋神兽咆哮着跑来跑去的混乱里,忽然灵光一闪:没有纸和笔,可以用别的替代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