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公主带刀 宝辛 2768 字 9个月前

她只是神志不清了,恍惚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模糊一片,她只是本能地徒劳地伸手,胡乱一抓,抓住什么便紧紧地攥在手中。

可是过了半晌,她还是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每天跟她打一架,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从没有伤过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是她认识的唯一的“陌生人”了。

所以她才艰难地说出一句“我想回家”。

她其实已经没有家了,但是此刻头脑不清晰的她根本不知道。她嘶哑着声音,很低,像猫叫一样,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她努力向这个她唯一认识的“陌生人”祈求着,“我想言珏,想阿钺,想阿绿,你能不能送我回去,我想回家了”。

字字艰难,几句话之间汗水就湿了一脑门子,说话也带了哽咽,眉头都蹙成了深川字。

阿钺教过,不要轻易求人的,但是此刻的她似乎已经忘了,只紧紧地攥住这仅仅剩下的一根稻草,艰难地撑着眼皮,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蓄满了泪,失焦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沈商垂眸,看她,像是在看七年前的自己

——怀揣着走过尸山血海之后所剩下的惨淡和渡不过人间疾风恶雨的无助有一把钝刀在心头缓慢地磨砺出感同身受的疼痛。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晌,他就着手中已经半干的巾帕,缓缓地给她擦了额头的汗,他将手心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低声说:“好”。

她不一定能活过明天早晨,他承诺她:好!

得他一句承诺,她终于安心,手上再无力气,一下子滑落,跌在被褥上,眼皮终于撑不住,缓缓合上,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明明白白消去了往日的戾气,添了几分柔和的静好,却叫人莫名想到“含笑而终”四个字。

被自己脑子中突然蹦出来的这金光闪闪的四个字吓了一大跳,小钢牙指着姚疆,语无伦次道:“哎?这个,小傻,这丫头,别是死了吧?快,快!掐人中,别叫这丫头死了啊!”

说着,这厮扎手扎脚真的上来就要掐人中,然后“啪”的一声,那黑乎乎的爪子被沈商一把打落。

“没死”,沈商侧目皱眉用看白痴的目光将小钢牙看一遍,然后起身,将床帐放下。

“真没死啊”,小钢牙拍拍胸脯,将床帘掀开一角,探头探脑地瞅进去,半晌,长吁了一口气:“原来没死啊,她没死倒是把我给吓死了”。

说着他继续歪头打量了半晌姚疆,然后嘴里哼哼道:“还是第一次见这丫头笑,别说,小傻不要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是有那么几分可人疼的”。

“啧啧啧”,小钢牙摇头继续一唱三叹,“红颜薄命啊,红颜薄命!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活成这个样子呢,其实这丫头长得也不赖,要是好好养着,也该是个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啊”了一声,其声颇大,犹如平地响起一声惊雷,将沈商惊得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盆子给打翻了。稳定了一下心神,沈商开始蹙眉认真思考着将这个一惊一乍的护卫换回去的可能性。

“我终于知道她像谁了!”小钢牙张着一张大嘴,呆滞道,“平时见她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现在收起那副夜叉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六殿下?”

被自己这个脱口而出的结论给吓到了,小钢牙激动得一下子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一把扯住沈商的衣袖,龇牙咧嘴舌头打结道:“都督,都督,你快看,是不是?我说那眼睛怎么好像在哪见过呢,简直跟六殿下一模一样。我们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沈商低头看看被小钢牙死死攥住的衣袖,叹息一声,拧着眉头,黑着脸,他艰难地将衣袖抽出,由于小钢牙攥得实在太紧了,抽出来的时候差点将他的衣袖撕成两半。

然而此刻的小钢牙完全没有将他家都督的脸色看着眼里,他一边挠头,一边撩开帐子仔细瞧着,口中啧啧称奇:“奇怪了,六殿下的母妃据说是二十多年前郎国的和亲公主,听说也只是个宗室女。都不是郎国皇帝的亲姐妹,如此绕山饶水的血缘,认真算起来,小傻跟六殿下勉强也只能算是隔着几重山的表兄妹,怎么能长得这样像呢,亲兄妹也不过如此吧”?

“嗯”,沈商一把将堵在床边的小钢牙给拉开,然后又将帷帐拉上,随口应了一声。

不知道他这一声“嗯”究竟意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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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姚疆居然睡得安稳,虽然醒不来,却也没那么疼,身体麻木,却也不再流汗,夜风透窗,夏虫低鸣,这是南斗城的这个夏夜,宁静而清凉。

相对比此夜的郎都却闷热——属于夏天暴雨来临前的闷热,已经持续了一整天,天沉欲雨,却总也下不来。

凌晨,一声惊雷终于炸响在天边。

寅时刚过,言珏从梦中惊醒。

他睡眠浅,却极少做梦,但是这晚却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什么都有,战争,火光,死人,囊括所有不幸和不详的一切,但是醒来的时候却什么都记不清。

只在梦的末梢,伴着那声惊雷,他却清楚地听到了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很细很弱,带一点沙哑。

是她的声音。

于是便再无睡意。

他撑着身子,半靠在床榻上,心中砰砰直跳,沉闷而燥热的天气压得人呼吸困难。平复了半晌,他披一件白色夏衫,长发未束,只随意散在背后。缓步来到外间斟了一杯凉茶,一口饮尽,沁透肺腑,微微息了剧烈躁动的心跳,呼吸也才顺畅些。

当下了无睡意,言珏掌了灯,在书案前坐下。开始处理堆积在案上的奏报。

可是过了半晌,却怎么也沉不下心来,一纸折子,过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能看完。

烛火暖黄,平静却慰藉不了人心,言珏缓缓将折子合上,走到外间伸手开了门。

外面,内院的仆妇已经开始洒扫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