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个逼仄,潮湿,阴暗的一角,从来没有离他远去过,变成魔障,藏在他心里,他自己都常常忘却,却又不能真正意义上消失。
他静静地在她身后看着,像总是做的那样,一言不发。小姑娘热的坐不住,他弯弯眼睛把腿贴上去。
留下你。
怎么样才能留下你呢。
你喜欢什么呢。
忠诚,财富,安逸,名望。
还是......
乱见小姑娘没有反抗他,于是撇撇嘴,不甘示弱地撩起小裙子也把腿伸出来。小姑娘咬着牙用力扯了扯乱的裙角,还无奈地在乱额头上戳了一下,终于还是任由乱倒在她怀里傻乐。
乱捂着额头,傻乎乎地龇出一口小白牙仰脸看她,笑的开心的不得了。
乱的裙子都是她亲手挑选亲手买来的。什么裙子搭配什么发带,什么手镯搭配什么鞋子,甚至什么颜色的指甲油搭配什么样的唇彩,小姑娘都一样一样选好,拿着裙子口红在乱身上比比划划。
乱是沉溺于这样的宠爱的,沉溺到不舍得失去。
不是不舍得,是稍微想想会失去都受不了要发疯。
不然也不会笑嘻嘻地背着手开玩笑,“嗨呀,反正是大人买来的裙子嘛,大人脱掉也无所谓啦”
那时候小姑娘是怎么样的呢?她专注地拿着裙子在乱身上比划,皱着眉说这个颜色不行,搭不上新买的口红。末了还得抬头随手抓住身边的人问一句,“你觉得呢?”
当时他就坐在一边喝茶,笑笑说不懂风雅。
乱一脸心累,张着两只手臂想蹭过去撒撒娇,被小姑娘一个眼神定在原地,“不要乱动,口红要涂花了。”
小姑娘留下一堆衣服走了,乱大字型瘫倒在地上,心累地问他“我不好看吗?”
“没口红好看。”
乱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还是天天嚷嚷着要嫁给审神者大人,并且只要在外面听说了某家的某把刀和审神者谈恋爱了这样的消息,回来当晚必定会咬着被角诅咒本丸同一把刀喝水呛到走路摔到,热到偏瘫热成智障。
甚至有一次诅咒一期尼口歪眼斜的时候被一期尼抓了个正着。
他回过神,动了动腿,认真地盯着小姑娘的反应,她好像除了觉得凉爽没有任何感觉。
甚至,在他一条腿热了之后还......嫌弃地挪了挪窝。
乱对他递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眼里还有点得意,“你看吧,她才不会那样呢!”,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对此,萤丸解释为,“哈哈哈哈哈哈阿咲会看得上你们?哈哈哈别开玩笑了。”
乱的回应只有一个语气词。
“呸!”
哪里是看不上他们,应该说是,看不上他们所有刀,不管哪种意义上,都看不上。
即使她能在他们身边熟睡,但是,他们与加州清光和秋田总是不一样的。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那个人回来的时候,他仿佛回到那个狭小的柜子里,说他胆小如鼠也罢,草木皆兵也罢,那些记忆太深刻,恐惧像刻进骨子里一样成为下意识反应。
这一次,换他变成哥哥,把弟弟们一个一个藏起来,自己握紧本体,站在房间中央轻声清点人数。
他一个一个数过兄弟的名。
他们一声声回应。
药研藤四郎,终于明白了一期尼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环视这间房子。
幸福的,满足的,百般不舍,孤注一掷。
不,不一样的。
这一次,因为还有她在外面。所以他和兄弟们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
这一次,因为还有她在外面,所以他的兄弟们不能安稳躲好,反而是耐不住一个接一个走出来,握刀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等着障子门拉开,迎接光明或黑暗。
可是他们忘记了,有她在外面,怎么会让黑暗侵蚀他们呢。
她可是最疼爱弟弟们的了,怎么忍心让他们哭泣呢。
他是有私心的,口口声声说不想给她添麻烦,可也不想她忘记他们。
所以,弟弟们适时流点眼泪,是值得的,是吧。
只要流泪,就一定会被抱在怀里好好安慰,只要难过,就一定会被摸着头好好疼爱。
就是这样的,没错,这样就不会被忘记了。
可是他呢。
“药研藤四郎,与兄弟们不同,是在战场上长大的。”
他不要拥抱,不要牵手,甚至,连亲昵也可以不要,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与弟弟们要的宠爱不同。对他来说,信任和依赖就是宠爱。
药研藤四郎,成熟稳重的药研藤四郎,总是主动承担起责任的药研藤四郎,明明是少年模样却努力扮演着兄长角色的药研藤四郎,被兄弟们依赖的药研藤四郎,为什么就不能被大将依赖呢。
需要怎么做才行呢,像烛台切先生一样可以吗,像加州清光一样可以吗。
他歪歪头,想着加州清光和她说话的样子,学着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拉拉她的衣角。
“大将,兄弟们害怕,想和您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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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田口团子们来的时候小姑娘刚紧赶慢赶用灵力塞上伤口,感觉不到疼了才长舒了一口气。
乱委屈巴巴背着手踱过来,一把搂住小姑娘,撇着嘴说要睡在大人身边才安心。
“你走!”加州清光还没发作,秋田先发作了,埋着头用力推乱藤四郎的肩膀想把人推开。“上次你们就不让我睡在大人身边,这次你们还想欺负我吗?!”
秋田仗着战力不如人,起初什么都抢不过人家,又急又气,后来学聪明了,喜欢卖被欺负人设。
偏偏他家大人和一期尼都吃他这一套。
“嗯,你们铺床吧。”
果然,小姑娘避过了乱的请求,转移了话题。
乱藤四郎偏过头揉了揉眼睛,难得没有和秋田争抢,乖乖窝在一边不说话了。
好在后面跟着的团子们都乖乖的,红着眼还没缓过神来,五虎退的样子尤其惨,脸色还是惨白,想冲上来又不敢,想流泪还拼命眨眼睛憋回去,只好躲在最后抿紧嘴巴,胸膛起伏着喘息,手里小老虎的尾巴被拧的几乎要打一个结出来。
“......”怎么吓成这样?
小姑娘默默叹了口气,放软了音调,对躲在信浓背后揉眼睛的五虎退招了招手,“退,来陪我聊天好吗。”
“我...唔....可...可以吗”五虎退慌忙在小老虎背上蹭蹭脸,可是这一只小老虎身上的花纹下午刚被鹤丸国永用墨汁描了一遍,五虎退白嫩嫩的小脸上马上蹭的花里胡哨,撇着嘴像只委屈的猫咪。白发小朋友自己还不知道,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了看少女,又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药研。
和药研哥约定的,不可以哭。可是他好怕大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哭出来。
“嗯,”药研眨了眨眼,“不可以......”到底是流泪让她心疼好呢,还是不要流泪不要给她添麻烦好呢。
“我知道的。”五虎退赶紧用力点了点头,“就算是......也不会被发现的。”说完谜语一样的话,就抱着小老虎蹭到少女身边去了。
“秋田,你帮退酱铺床吧。”加州清光刚耍完小脾气,现在还窝在一边被大和守安定嘲笑,小姑娘只好对一边占据了她身边位置不动弹的秋田发出指令。
“唔......好。”小蛋糕眨眨眼,把自己的本体摸出来放在小姑娘身边占住位置,这才回过身去拖被子出来。
团子们去铺床了,小姑娘抱着五虎退低声说话,一手搂着五虎退的腰,一手拿着化妆棉沾了水去擦五虎退脸上的墨迹。
最后一个躺下的是药研,他看着兄弟们沉默着铺床,洗漱,一个一个睡下了,这才放心对她道了一声晚安熄灭灯火。
小姑娘躺在被褥里,秋田和加州清光赖在她身边,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笑眯眯也躺下来的大和守安定。
夜色浓重,在惊慌与眼泪中挣扎许久的暗黑本丸终于寂静下来,疲惫地伏倒在夜色里昏昏欲睡。审神者寝屋里也安静下来,短刀的呼吸声浅浅环绕在夜色里。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天已经渐渐凉了。
窗户留一扇半开,窗外夜风抖动竹叶的哗哗声和着月光一起淌进来,轻松又欢快。
小姑娘怕秋田着凉,伸手摸摸小蛋糕的薄被,查看有没有好好盖着。秋田却没有睡着,感觉到小姑娘的动作,翻了个身,眨着大眼睛看她。
“大人......”
“嗯。”
“大人......”
“我在。”
“大人.....”
“怎么了。”
“没事。”秋田糯糯地应着,裹着被子蹭了蹭,像条胖胖的小虫子,蹭到她身边。
“睡吧。”小姑娘伸出一只手,握住秋田搭在她被子上的小手,在掌心轻轻捏了捏。
“好。”小蛋糕听话地闭上眼睛,一副认真睡觉的样子。
言希咲听着窗外习习夜风,垂下眼睫翻阅自己的记忆。想了很久确定自己绝对没有未婚夫这么一号人。
言希乐也很久没有联系过她了,家里出事了?
有大哥在,应该不至于。
至于那把匕首,歌仙说当初失去的双眼就是他亲手用这一把匕首剜出来的。
还有那个男人身上的灵力,阴阳师打扮,匕首上消失不见的血。
以及那诡异的一刀。明明对她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为什么还要刺上那一刀。
蟋蟀开始叫起来。
夏天真的要过去了啊。
一切事情,天亮再说吧。这样想着,小姑娘眼皮沉重起来,慢慢眨眨眼准备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