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方原不根除这一恶政,一旦实行田赋减半,估计会出现征粮不足的局面。吃亏的是方原,真正得利的却是那些靠着这个恶政胡吃海喝的文人阶层。
方原继续说道,“柳姐,减免一半田赋,算在全江南的田地里,就是上亿石的粮食。这是一笔恐怖得足以变天的资源。若这一笔天量的资源没有落入百姓的包里,而是中途被截留在文人、乡绅、富商的包里,这帮人就能立刻拥有对抗朝廷、官府的资本。所谓藏富于民,其实就是藏祸于民。”
“人人都知道该减赋,但真正落到实处,减赋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若不做好方方面面,充足的准备,那就不是减赋,而是在找死!对文人特权阶层,我就是要分而治之,先清洗一批死硬反对的,再震慑一批中立的,最后拉拢一批的亲善的。”
柳如是未想到他的眼光竟如此深远,走一步棋能看到五步之外的变数。在减赋之前,先要对文人特权基层进行大清洗。
柳如是收了哭泣,轻声问道,“方弟,这么大的动作,你为什么不缓一缓,等天下统一之后再行动。万一惹出了祸事,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京城的朝廷?”
方原缓缓的说道,“统一天下的过程,也就是资源再分配的过程。一旦天下统一了,资源再分配也就完成了,阶层也就固化了,那时再来动手清洗文人,面临的压力反而会更大。有些恶事在乱世干了比在治世干了得好。再说,统一天下乃是一项必须动用全江南人力物力的浩大工程,若不将后院彻底打扫干净,一旦后院起火,那就悔之晚矣。”
柳如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说,“方弟,钱牧斋他不会干这种事儿的!”
方原正容说道,“柳姐,你就去诏狱里见一见钱牧斋,告诉他,我给他两个选择。若他要求仁得仁,我给他一个机会,当着江南众文人的面,跳河自尽,为坚守气节而殉道;若他愿意配合我打击那帮反对的文人,我与他过往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我归还他的红豆山庄,再每月支拨些银子,他就去做他的学问,颐养天年吧!”
柳如是苦涩的一笑说,“方弟,钱牧斋他肯定会选择殉道而自尽。”
方原失笑说道,“真的么?若钱谦益殉道自尽,柳姐就陪着他去殉道了吧!”
方原从徐府出来后,并未回到总督府,而是直接去了柳如是的河东院。既然柳如是不来见他,他只能亲自去登门拜访了。
一身素衣的柳如是将方原迎进了河东院,之前还热闹非凡的河东院却突然沉寂了下来,印刷江南日报的工坊没了动静,连校对排版的女婢都不见了。
柳如是显然是在罢工,关停了《江南日报》的发行,就是冲着他押回钱谦益来的。
方原神色不悦的说,“柳姐,你关了江南日报?”
柳如是神色淡然的说道,“方弟,人之将死,还办什么日报?”
方原见她又在玩这套,袒护钱谦益,怒火一下上了头,冷冷的说,“柳姐又想以死威胁,要我放了钱谦益?!”
柳如是带着他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几前,叹声说道,“方弟,我迟迟没来见你,就是没脸来求你放人。钱牧斋他一步错,步步错,你将他明正典刑,我真的无话可说。若他一死,而我不殉节,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江南立足?”
柳如是名义上钱谦益的妻子,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妾,这世上哪有小妾去殉节的说法?何况有方原,柳如是就是不殉情,人敢出来说半个不字?但若柳如是执意要去殉节,那方原也是无可奈何。
方原冷然说道,“说到底,柳姐还是自认是他夫人,还是在用死在威胁我,是吧!”
柳如是怔怔的望着他,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双眸含泪的说,“方弟,你到现在还不信我,以为我是在威胁你放了钱牧斋?我情之所钟的人是你,但对钱牧斋,他比照夫人之礼,将我明媒正娶进门,对我有恩有义。我若不守此义,他人背地里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了我!”
方原这才信了她不是在威胁,而是真的太在乎脸面、名声、信义。这一个义字,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实的存在人心,公道之中。
方原捏着她的手儿说,“柳姐,我可以不杀钱谦益,还可以将红豆山庄也还给他,令他在红豆山庄养老。但他必须要招供出这些年来背地里勾结了哪些东林党文人,哪些府县的官员,参与颠覆我方原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