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迟到(五)

帝国再起 张维卿 6050 字 9个月前

连续激战三日,明军也有些疲惫了。李定国决定对防线进行轮换,将精力更加充沛的后续部队调上去,继续消耗清军的力量。

数万人规模的野战,八旗军这些年下来基本上就没有败过。几乎每一次的胜利,都是斩杀了几百明军,然后一支数万人的明军就突然崩溃了。双方忍受伤亡的能力存在着不小的差距,这里面不乏有战斗经验的问题,更多的还是在于体制上明军腐化严重,以及清军作为新生政权初起时的那股子组织力和执行力的差距。

所幸的是,李定国率领的明军并非是原本的旧明军,而是打着明军旗号,内里则是大西军的遗泽,有着明廷的正统性支撑和李定国两蹶名王打下来的心理优势,已然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了。哪怕激斗三日,双方皆损兵不少,但却依旧严守着战线,毫不退让。

明军的坚韧,对于清军而言是非常不妙的,而且是越来越不妙的。尚可喜和朱马喇越加的为他们当前的情状感到担忧,但是为今之计,他们能够做的也只能是继续进攻,别无他法。因为,现在就算是能够退回广州,面临的也只会是李定国和陈凯合围广州城的结果。到了那时候,再想要反败为胜,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腊月二十二,清军再度出战。明军堵死了南下新会的通路,他们也只得按照前三天那般继续展开进攻。

这一次,尚可喜与朱马喇商议过后,决定由尚之智统领直属于尚可喜的那些藩兵牛录先行进攻明军的左翼防线。

接了军令,尚之智便亲自带队,随行的东江老卒们亦是持着兵器,沉着冷静的紧随其后,阵型严整,无有半点儿冒进、滞后。藩兵步步推进,明军是居高临下,占据着极大的优势的,三天打下来,清军无论是绿营,还是藩兵,甚至是汉军旗,拿这山坡都没有任何办法。

新换上来的部队早已见识过了前面的部队是怎样将清军击退的,他们干脆也在藩兵行至大半时照猫画虎的从山上冲了下去,与清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一方居高临下,一方则是要仰着身子进攻,双方在尚未交手时就已经有了高下之别。然而,原以为能够如前三天那般击退当前的清军,哪知道这支清军的技战术水平比之前三天的竟然还要高上一两个档次出去。双方甫一交锋,居高临下的明军竟然率先就被对手压着打,仿佛此时此刻仰攻的是明军而非清军。

明军,依旧是明军,更还是些刚刚换上来的生力军。但是这些藩兵却都是真正的老底子部队,平南藩战斗力最为强悍的牛录,尚可喜当年在东江镇时的亲兵家丁队发展起来的本部精锐。他们在辽东那样残酷的环境下生存至今,打过的仗不胜枚举。哪怕是就连那些蒙古八旗,在他们面前也未必是一合之敌。甚至,就算是真正满洲,能不能直接将他们击溃,也同样是未知之数。

明军掩杀不利,片刻之后,便为清军击溃。李定国在交战之初就已经发现了异样,连忙派兵增援左翼,奈何调动和登山总要时间,可是左翼明军崩溃得实在太快了,清军竟赶在了增援部队抵达前就已经攻上了山顶。

接下来,清军居高临下开始投掷石块,明军的增援部队不得不退了下来,连带着那些被击溃的明军纷纷向着李定国的本阵退回。

如此一来,清军已经占据了地利的优势,李定国须得尽快调整本阵,以防清军从左翼发动进攻。战阵动摇势必将会是不可避免的,尚可喜和朱马喇都是征战多年的宿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即便开始调派许尔显、连得成、粟养志等部清军,只等着李定国不得不犯这个错误。

历史上,新会一战李定国就是因为左翼失陷,不得不调整战阵,导致战阵动摇,而被清军的优势骑兵找到了可趁之机,从而大军崩溃,一发而不可收拾。此时此刻,厄运重临在即,岂料那边的战阵还没动,这边一骑快马从北面飞奔而至,骑士手持着平南王府的腰牌,护卫清军无敢阻拦,便一直冲到了尚可喜的马前。

看骑士的装束,显然是一个藩兵军官,从方才策马奔驰而见,骑术亦是颇为不俗。哪知道,此刻赶到尚可喜的马前,滚鞍下马,竟一个狗啃泥就栽在了地上。再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血污和泥土,都和成了仓皇无地的惊惧。

“何至如此狼狈?!”

军官是他的亲兵出身,管着他本部的夜不收,素来得力。此间如斯,尚可喜当即便是心头一颤,可是面上却绝不敢流露出半分,唯恐会动摇了军心。

闻言,军官顾不上脸上的血污、泥垢,也顾不上喘口气,下意识的看过了左右,当即便凑到了尚可喜的身旁,极力的压低了声音:“王爷,大事不妙,北面周郡村那边出现了贼寇的舰队。”

如此,确实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所幸对手即将露出破绽,尚可喜沉心定气,旋即在朱马喇疑虑的目光中压低了声音对那军官问道:“可看清了打着谁的旗号?”

“是伪挂印陈奇策!”这个名字不稀奇,盖一鹏几个月前就死在此人的手里,还有当年的盛登科亦是如此。然而,话说出了口,接下来似乎还有着更大的恐惧,使得他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还有伪侯周鹤芝,和,和逆贼陈凯!”

清远与三水,皆在北江之畔,无非是一北一南,相距两百里地左右。

这个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既然决定合力南下,尚可喜和耿继茂便连忙赶回了广州去调集藩兵。而朱马喇这边,当初在赣州时自称的歇马三个月是做不到的,但是大军一路乘船从京城到了赣州,然后急行军抵达清远,军士疲敝不说,战马也须得换上口气儿来。

休整三日,大军立刻南下。这一遭是顺流而下,奈何清远并没有太多的舰船,广州方面也没办法提供足够援军快速南下的舰船,就只能陆路前往。结果,等到朱马喇的大军抵达三水之际,看到的已经是明军解了三水之围,在靳统武的率领下有秩序的渡过了北江。

“主子,满洲八旗所向无敌,贼寇竟然闻风而逃了,哈哈。”

一个得用的牛录章京满脸自得的夸口笑道,众将亦是多有随声附和者。这一幕,看在朱马喇的眼中,却总觉得明军退得有些太过干脆了,联想起当年衡阳大捷,李定国玩起来诱敌深入,从来都是很擅长的。不过,这一次南下,不光是他的八旗援兵,还有南赣那边调来的粟养志等将,这些绿营将帅们看着八旗军洋洋得意,似乎也是颇有振奋之意,他也不好打击麾下将帅们昂扬的斗志。

“先看看,等平南王爷到了再说。”

耿继茂有病,而且朱马喇也不太信得过这个败军之将,是故这一次大战,是由他和尚可喜统领大军,耿继茂则坐镇广州城为他们提供粮草,坐镇后方。这不仅仅在于轻视,更重要的还是在于,除了李定国,还有个顿兵东莞城下的陈凯,那厮素来是以狡诈多智著称,现在都把舰队摆在了广州城南,天知道他会不会趁着藩兵大举南下之际来抄他们的后路。

很快的,尚可喜统领着大军赶到了三水。抵达此处,明军解围的消息早已得知,所见者,原本的营寨为清军所用,而北江之上,倒是有不少的明军舰船还在游曳着,打着的还是陈奇策的旗号。

“想要渡过北江,并非不可能。”

朱马喇与尚可喜见了面,双方的部将们分据两侧。作为尚可喜的心腹大将,左翼总兵许尔显当即发言,举出了一些在这等水网纵横的所在,水师较为劣势的一方惯用的手段来。

“贼寇的舰船虽多,但是水文情况复杂,夜里是很难防范得太过严密的。官兵可以先行突袭大洲沙,然后趁夜拉起铁索拦江。有了这个,就算是折腾到了天亮,贼寇的水师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了。到时候便可以从容的搭建浮桥,将部队输送过去。”

利用江心洲,这样可以缩短浮桥的长度,通过此处转运人马,也可以有更好的应变条件。许尔显就着地图指出了各处的要点,分析一番,不光是平南藩、靖南藩的众将频频点头,就连那些八旗援军的满蒙主子们也无不是如此。

“主子,不如就按许总兵的办法,直接渡过这北江,去追那些贼寇去!”

一言出,附和着多有。奈何此时,朱马喇却看向了尚可喜,后者想了想,反倒是摇了摇头。

“看来王爷与我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二人打着哑谜,也没有打算一直吊着他们的胃口。很快的,确认了对方的想法,二人便把谜底揭开:“前年敬谨亲王与老本贼交锋,就是被那老本贼引诱进了伏击点,才会战死沙场的。这一遭,且看老本贼的那个部将退得那么干脆,虽说有水师拦江,但是对岸退兵的速度可不快,总显得拖拖拉拉的,不出意外的话,还是打算用这支偏师来吊着咱们,把咱们全部引入他的伏击圈里。”

李定国一年之中打下了三场大捷,还杀了两个王爷,哪怕是在清军那边也是不得不加以重视的明军大帅。这个人用兵的方式,经过了八旗军高层的分析,似乎并非是很喜欢堂堂正正的交锋,而是擅长诱敌、设伏。

以前名声不显时的惯用战法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这几年只要是他耍花招了,基本上也就赢了,但若是正面强攻,反倒是打得不太顺手,却都是摆在眼前的明证。

这些,尚可喜自行分析过,朱马喇在来之前和路上也都已经看得分明。此间,李定国确有存在着复制衡阳大捷的战法的可能,这便不由得让他们感到了惶恐不安。因为惶恐,所以就更是不能按着李定国的剧本继续走下去,否则他们下场很可能还比不过尼堪!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靳统武很可能会就此退往高明,或者是沿着西江南下。但是无论如何,他想吊着咱们,偏偏就不能让他如意。”

尚可喜说得清楚,明军很可能存在着一路引诱清军南下,然后在路上设伏的可能。但是,当下的战局,他们面对的也不仅仅只有李定国一个对手,总要快刀斩乱麻,先解决掉一路再行迎战另一路,如此方可实现各个击破的战略。

既然如此,继续南下势在必行,而他们又不打算按着李定国的剧本走下去,那么就只有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