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卓侃侃而谈,他并非是第一次踏入西南了,当年鲁监国朝溃于钱塘江,他在天目山打了几年的游击,与其父便先后去过广西的永历朝廷,其父更是在后来病死于广西,故此钱谦益才会选择以其人作为“使团”的首领。
从头到尾,姚志卓就未有提及过李定国这三个字,甚至早前他与朱全古也将既定说辞中会用到“定”、“国”的字样以其他的字眼儿代替,唯恐触到孙可望的心结。
“陈巡抚是何意见?”
姚志卓一番话说罢,孙可望思量一二,却突然来了一句这个,点名要听陈凯的意见。对此,姚志卓也是明白,陈凯才华横溢,智计过人,这一点就连钱谦益也是多有赞颂,此刻孙可望问及,多半是其人才具传到了这位秦王殿下的耳中。
“不瞒大王,陈巡抚在前岁曾特意去了一趟常熟与牧翁会面,对于楸枰三局颇为看好。福建漳国公那边,有牧翁的师生之谊,同样也少不了陈巡抚的劝说。”
“原来如此。”
这样的答复,没有出乎孙可望的意料。但是一番召见过后,他也未有立刻给出答复,二人便回了雷跃龙的府邸。而秦王府这边,雷跃龙细细观察,见孙可望对此确感兴趣,只是显得还有些顾虑。
“阁老,我军新败,驾前军损失不小,虽说杀伤虏师也不在少数,但是一时间怕是也很难再战了。”
秦王府的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范鑛,其人是四川人,有两子死于张献忠入川,但是这位曾经的云贵总督却已然是孙可望集团内部最得信重的文官之一。此刻孙可望不便出言,范鑛便提起了旧事。
四个月前,永历七年的三月十七,由于去年腊月和今年的二月,李定国先后放弃了衡州府和永州府后,李定国进入了广西,但是以定远大将军多罗贝勒屯齐为首的八旗军主力却没有尾随而去,而是选择在次月大举西进。
衡州府的西面的就是宝庆府,宝庆府则更是辰州府的东面门户,乃是明军所必守之所在。于是明军陈兵周家铺,随后孙可望更是带了驾前军连夜赶到助战,当即便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清军小挫,岂料却并不肯善罢甘休。双方于是在周家铺展开血战,激战一日,明军败绩,被清军俘获了七百余匹战马以及一头战象后便退出了宝庆府,转而扼守辰州防线。而清军那边,同样是付出了两个蒙古梅勒章京武京和韦征,以及大量的满蒙汉军八旗的伤亡后,面对已经败退的明军则依旧不敢继续发起进攻,仅仅是占据了无人守御的宝庆府后便忙不迭的向清廷报捷。
周家铺之战在后世也被称之为岔路口之战,有因清军自岔路口出兵,更是因为这一战后西南明军的进攻势头被清军打断,从明攻清守变成了双方对峙的格局。具体双方伤亡几何,皆是讳莫如深。但是,孙可望在战后缓了很长时间才再有动作,清军那边则更是忙不迭的把屯齐等参战将帅拉回去治罪,由此可见一斑。
“驾前军损伤不匪,尚在恢复之中。且有消息指出,虏廷委任了洪承畴为西南经略,那厮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范鑛言及,正是孙可望所忧虑的地方。但是此刻,他亦是不免被顺流而下夺占江南富庶之地,而后凭东南财货养西南雄兵的厚利所诱惑,才会显得份外的犹豫不决。
“此确是老成谋国之言,冢宰所见,亦是当前现状。”
雷跃龙对范鑛的观点表示了认同,但他本就是这“楸枰三局”的参与者,旋即话锋一转,便与孙可望言道:“不过,老臣以为,虏廷如今占据天下大半,耗下去对朝廷、对秦王府都是没有好处的。此间既然江南义士与福建水师皆有意为之,国主何不借此良机,设法顺流而下。届时即便是与虏廷划江而治,亦是进取之道。至于如何展布,先答应下来,再做思量不迟,总不好凉了江南义士的拳拳赤子之心。”
雷跃龙一番话说下来,孙可望环顾众臣,见无人反驳,亦是颇为动心。如其所言,这是对他有利无害的,无论成与不成,他的权柄皆在手中。
而且,这里面还有郑成功的存在,根据孙可望的情报显示,李定国似乎有意与郑成功联手夺取广东,几个月前的肇庆之战就是个契机,结果哪知道李定国自己坏了事情。现在有了这份楸枰三局,郑成功势必要出兵江南以为策应。如此一来,分兵江南就势必难以分兵广东,而他早前问及陈凯的意见,其中就更不乏有唯恐陈凯对此议不满,进而会策动李郑联手的心思在。
“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再召那姚志卓来见孤!”
不比历史上海澄大捷后在陆上仅存一海澄县,如今的郑氏集团,郑成功和陈凯分别节制闽南和粤东的两线战场,几乎是四个府的地盘。闽南的事情,刘清泰这个浙闽总督是可以说得算的,但是广东那边则是平南、靖南两藩的地盘,连广东巡抚李栖凤说话都是放屁一样,更别说是他这等本就不负责那里的官员了。
但是,藩王再大也大不过朝廷。刘清泰这边与金砺商定了,杭州驻防八旗立刻拔营,回返杭州。同时以着八百里加急向清廷急报,不光是议和的条件,更是希望朝廷立刻下令终止广东的军事行动,以免造成连锁反应,导致福建的招抚大局败坏。
金砺踏上了返程,清廷那边在收到奏报后也立刻就做出了反应。首先的,自然便是终止广东的军事行动,而且是立刻、马上、当即就得终止。因为,上一次大战的事情上,清廷就已经用过了进兵的圣旨在招抚的圣旨之前的理由,这一次确实是在之前,但是理由却不能再用了,否则本就低下的信誉度就更剩不下什么了,招抚的事情也就别想了。
清廷做出反应,很快的,到了八月中旬,尚可喜、耿继茂与喀喀木好容易的从广东西部和南赣集结了大军,准备以三河坝作为切口,给陈凯好好的来上一刀,哪知道军队还没有在广州集结完毕,清廷的圣旨就下来了。
“朝廷到底是哪家开的?”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尚可喜和喀喀木自然是不敢质问出口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这般千古闻名,为无数兵家引用过的道理,凭着他们这些奴才也是不敢以此回复清廷的主子们的。
当然,这些自然也不会妨碍他们在心里面默念几遍,无非是暗爽一下罢了。但是放在实际上,他们依旧不敢有所异动。
郭虎、高进库、孔国治三部绿营回防,紧接着尚可喜又送走了对广东依依不舍的喀喀木。四部清军,满怀着对于不能到潮州屠城的怨念踏上了归途,他们自然是不能心满意足的。相较之下,尚可喜对此自然是更加不满,因为就他而言,这已经不仅仅是屠城的财货的事情了,更重要的在于不把潮州连根拔起,陈凯就会一直堵在珠江口,这是要活活膈应死他的局面!
“当年在东江时被文官坑,现在竟然又被文官给坑了,真他妈的混蛋!”
东江旧事不提,这一遭勒令息兵罢战,背后自然是地方的刘清泰、佟国器以及朝中的主抚派在从中作梗。旁人不提,刘清泰就是以辽阳诸生的身份降清的,历来做的也都是文官职务。当然,这里面也并非没有骂陈凯的,谁让陈凯也是个文官,还是个花样百出的家伙,处处不让他顺心得意。
此时此刻,室内仅有尚可喜、尚之信和尚之孝这父子三人,尚可喜方敢大声抱怨,全然不怕传到清廷的耳朵里,落下个怨愤的罪名。但是,抱怨过后,看着两个不及弱冠的儿子,看着那两张一脸激愤但却没有任何办法的面庞,干脆还是一挥手,让尚之孝去将金光请来。
金光是尚可喜的心腹谋士,此刻匆匆赶来,自然是明白所为何事。见了尚可喜一副怒容,金光眼珠子一转,旋即对尚可喜言道:“王爷,东南之议和,关键在西南之战事胶着。咱们现在既然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么就做些能做的事情。”
此言既出,尚可喜先是一愣,紧紧地盯着金光好几秒,随后才试探性的向其人问道:“先生所言,可是郝尚久那厮?”
“王爷才智过人,一点就透,学生拜服。”拱手一礼,随即金光又补充了一句:“此为其一,另外,靖南藩的左翼总兵徐帅现在还在郑逆的大牢里呢,既然朝廷与郑逆议和,不如先声夺人,要郑逆把徐帅送回来,以作诚意!”
徐得功乃是靖南藩下重将,地位尤在连得成之上,与平南藩的许尔显、定南藩的线国安在本藩内的地位相仿佛。徐得功去年被陈凯俘获,随后就送交给了郑成功,而郑成功起初有意劝降,奈何徐得功顽固不化,干脆就扔进大牢,只待日后情势更加有利于明军时再说。
此时此刻,金光提及此人,尚可喜当即便是灵光一现,随即拊掌而赞:“先生真乃张子房在世也!”
………………
与福州的刘清泰一般,尚可喜的计较也同样只能通过清廷的认可方有成事之可能。究其原因,还是在于清廷对地方的控制力远胜于崇祯朝中后期以来的明廷,另外主子和奴才有别,更不似明廷君臣之间关系那么简单,这无不使得他们不敢在大事上与朝廷令谕背道而驰。
但是,诚如金光所言的那般,东南的议和其根本在于西南的战事胶着,否则若只是郑成功和陈凯作乱于东南,清廷以重兵进剿即可,又用得着如此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大费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