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勒停了战马,刘伯禄遥遥看去,对面的将旗不甚清楚,但是颜色上是没错的。明崇火德,色尚红,是故军中服色多用红色。对面的骑兵身披轻装的皮甲,颜色上有所差别,但是从远处看去却依旧能够看到那点点的红色。
是明军在堵截他们,这显然又是陈凯的算计,那厮竟然将他的每一步想法都计算了进去,一旦想到这些,刘伯禄就是一身的冷汗,只叫他鸡皮疙瘩乱跳。
背后是明军的追兵,虽然还有些距离,但是迟早是会跟上来的;他们是沿着太阳河逃亡的,那条坐标式的合流就在南面;而北面则是五指山的群山,想要另寻出路是绝计不可能的!
这还并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在于对面的骑兵似乎比他带来的还要多上不少。再加上这一路上跑散的,刘伯禄左右看了看,这两百多骑无论人马尽是大口喘息着,疲惫与紧张交织,而对面的明军骑兵估摸着怎么也得有四五百骑的样子,能够在此等待显然是积蓄了不少的体力,只等着他们送上门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刘伯禄不知道这话,但是凭经验,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唯有冲杀过去——不求能够击破对手的优势骑兵,只要能够突破到河边,直接纵马过河,或多或少的也是一条生路,总比在此干耗着,等到明军的追兵与拦截部队对他们完成合围要强吧。
“儿郎们,冲过去,过了河就是万州,咱们的船就在那里等着咱们呢!”
战马稍微蓄养了一下马力,时间不等人,刘伯禄连忙鼓舞了一番士气,旋即下达了冲击的命令。
这个距离,足够他的骑兵完成加速,甚至还要富余不少出来。此刻是顾不上了,刘伯禄带队狂奔,那两百多的清军骑兵竟也卷起了滚滚的烟尘,完全是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
在远处,明军的骑队所在,骠骑营总兵官安肃伯李建捷注视着清军的铁流,依旧是不动声色。论马力,他的部下是要远胜于清军的,此刻坐视着清军奔腾而来,李建捷只是默默的估算着彼此的距离,待到差不多了,便一声令下,明军的骑兵早已排开了阵势,便迎着清军的骑兵冲了上去。
骑战马速至关重要,李建捷估计好了彼此的距离以及他麾下骑兵加速的时间,待到双方骑兵交锋之际,明军骑兵正处于马速的巅峰时刻,当即便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奔来之际,刘伯禄已经注意到了李建捷的旗号。他深知李建捷乃是李成栋当年麾下最能战的骑将之一,当即一个颜色,一个亲兵队长出身的游击便心领神会。二人直冲向远处那个盔甲鲜明的明军骑将,两厢交错,一人刺腰腹,一人劈脖颈,骑枪和佩剑直取这位威名赫赫的明军骑将。
二人左右夹攻,分明是必杀之势。刘伯禄与那游击更是配合默契,多少敌手皆死于他二人的配合之下。
此时此刻,自是惊险万分。岂料,说时迟,那时快,好一个李建捷,只待那骑枪直刺的瞬间,一个铁板桥便让过了两件兵器的夹击。战马侧身而过,手中骑枪更是毫不含糊的别过了刘伯禄胯下战马的马腿,当即后者便是一个人仰马翻。下一秒,腰力一紧,整个身子便直挺挺的坐了起来,两腿一夹,胯下良驹当即便减速、转弯,旋即这一人一马便追着清军骑队的尾巴,直取那已然落马的刘伯禄。
“义父托梦,让我送你这南赣副将升天!”
骑枪直刺,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刘伯禄尚未站起身来,一根骑枪便穿胸而过,当即便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距离大仇得报,对于李建捷而言还很遥远,但是先取了这个帮凶的性命,却是他最愿意去做的。只不过,此刻他的任务也并非仅仅是报仇,更重要的是解决掉这支清军骑兵,勿使其有一骑逃脱,这才是陈凯交给他的任务。
眼见于此,李建捷也不犹豫两臂作力,恍有万斤之力。仅仅是一声底喝,刘伯禄那串在骑枪上的身子便被挑了起来。哪怕不高,但也足够让那些清军看得分明。
“刘伯禄已死,有敢负隅顽抗或意图逃窜者,无论天涯海角,必不能逃脱陈抚军的五指山!
兵行凶险,是故军中忌讳颇多。诸多忌讳之中,最要命的便是帅旗倒地,这不光是意味着主帅对战局无法实现即时指挥,更存在着主帅遭遇斩首突击的可能。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尤其是在阵上,可谓是一时半刻也缺不得的。帅旗倒地,往往接下来就会上演的全军崩溃的戏码,这在中国军事史上是最不鲜见的。在明时,成祖靖难,就碰上过好多次这样的情况,凶险非常。只不过,每次帅旗倒地的都是他的对手……
琼州镇的清军大举南下,所面对的敌手却是一支从未听过,甚至乍听上去还有些荒唐的武装。这份荒唐,即便是加上了贼寇的代名词,也无法避免印刻在他们的心头。待到此刻帅旗倒地,就更是让他们诧异得瞠目结舌。
然而,帅旗倒在了地上,下一幕却并不是这支贼寇轰然崩溃。新的帅旗被树立了起来,隔得甚远,再加上清军士卒也基本上都是文盲,倒也不似如刘伯禄那般能够迅速的意识到这里面的圈套,奈何对面既然是做戏了,自然会做得全面,没等刘伯禄的骂阵开始,那边的明军却率先突出一骑,举着一个铁皮喇叭便对他们高声呼喝了起来。
“大明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漳泉潮惠,提督军务兼管粮饷陈凯陈老大人亲率十万大明雄兵、三千艨艟巨舰,旨在收复琼州一府。尔等皆系汉家儿郎,何苦为鞑子张目。今告知尔等,弃械投降者免死,抗拒王师者格杀勿论,早降!”
伴随着那一声早降出口,骑士背后的明军也是齐声呼喝着“早降、早降”的威逼利诱,惊得左近的山头上林鸟纷飞。
陈凯!
这个名字是广东清军再熟悉不过的了,哪怕是刚入营的辅兵也知道,明军那边有个诸葛孔明式的算无遗策的文官,无论是当年的潮州府,还是后来的广州,甚至是去岁的香港和海丰,他的赫赫威名,就是建立在那一个个被他算计得损兵折将、甚至是丢了身家性命的失败者们的悲剧之上。这里面,不光是有车任重、许龙这样的贼寇,也有黄应杰、张道瀛这样的降清明军大帅,更不乏前两广总督杜永和以及靖南藩左翼总兵徐得功这样的大人物,乃至是那位靖南王爷,现在也不过是个还有口气儿的废人罢了。
“陈凯,是陈凯,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在这里啊!”
“不是说是宋军吗,不是说是张世杰的后人吗,怎么变成陈凯了啊?”
“上当了,上当了。这里十万没有,五六万总是有的,那个姓陈的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次就是特地来算计咱们的!”
“完了,完了,被陈凯算计的还有个好吗?老王爷损兵折将,小王爷更惨,更别说是那些总兵大帅了,连命都没了,咱们就是些小卒,那还能落得了好啊!”
“……”
名声在外,虽比不得那位两蹶名王的西宁王殿下,但是陈凯可是广东战场上清军的老对手了,次次吃瘪的过往让清军不得不生出了落入了陈凯的圈套之中的恐慌,尤其是再看看周边的地势,都是山啊,有限的口子一个已经被明军站住了,另外一个在他们背后,但却是要狭窄上很多。有个词,是最能够形容他们现在的处境的。
那就是,瓮中捉鳖!
这不是个好词儿,尤其是对于被困在当中的他们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此刻刘伯禄还在极力的解释着,声称福建和广东的明军加一起也没有十万兵马,这就是虚张声势,做不得数。奈何下面的士卒可不听他的,只当是刘伯禄诓骗他们做个垫背的。
明军那边喊了几嗓子,也不管清军这边是否军心动摇,只见那帅旗前压,大军便径直的压了上来。
两者相距不远,明军的战阵动了,清军这边则还方才的震惊之中没有缓过劲儿来。自知“中计了”的惶恐在整支清军中迅速蔓延开来,上到总兵刘伯禄,下到刚被强拉过来的辅兵,都不免受到了或轻或重的影响。此刻明军展开了攻势,他们的反应却比平日里慢了不止半拍,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已经中计了,而且还是被个以智计出名的传奇人物算计了,没有立刻一片哗然,转瞬间自行溃散,已经表现出了一支正规军的底蕴和凝聚力出来。
然而,即便是如此,心中普遍性的怀揣着惶恐和忐忑,也势必会影响到反应以及战术动作上面。
明军渐渐压上,清军的炮击响起,按照历来的顺序,佛郎机炮先行开火,硝烟弥漫,遮蔽了视线,清军忙不迭的把一个又一个子铳换了上去,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点燃引信,伴随着那声声炮响结束,子铳尽数用光了,待硝烟散尽,所见之处,远来的明军竟好像没有受到丝毫损伤似的!
并非是明军钢筋铁骨,中了炮也可以活蹦乱跳的继续打仗,实在是清军军心已乱,明军尚在有效射程外的时候清军就已经开跑了。那一轮轮炮击下来,明军还没有走进有效射程,倒是清军先把子铳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