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唱名,传到卧室已经很是微弱了,甚至很多都只剩下了只言片语。可是现在,为夫却能把这些宗室的名讳都写下来,娘子可知为何?”
刚才的唱名,脑海一片空白的郑惜缘是完全没有听到的,倒是陈凯提出问题时外间似乎还有唱名的,但也就听到了些诸如“太祖、”“王”、“来贺”之类不成行的字眼儿。想来,方才大概也是这般情状。
陈凯问及,郑惜缘看了看这些名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似的。思虑片刻,却突然明白了到底为何,当即便向陈凯指了出来:“这几个字是新造的,古来未有!”
“正是如此!”
早知道郑惜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所在。陈凯拊掌而赞,旋即解释道:“本朝自太祖高皇帝时便有规定,宗室子孙起名字时须为三字,名首字按照各王府特有的辈分字使用,而尾字则是要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从木字旁开始,如孝康皇帝的标,如成祖皇帝的棣,后面是木生火,比如建文帝的炆,比如仁宗皇帝的炽,以此类推。”
“奈何,宗室繁衍生息两百多年,带着五行的字不够用了,然后就只能生造新字出来。刚刚依稀传来了些字眼儿,其实为夫也没有听清楚了,但是这些新造字以前见过,且岛上就只有那些宗室,便可以很轻容易把名字拼凑出来。”
陈凯娓娓道来,其实倒也并非是那么简单。这些人的名字他在后世的网络上看到过,由于很多字是输入法无法打出来的,往往就只能是一个名字四个字,甚是乍眼。
这样虽说是明显,但是很是影响阅读体验,不过倒有个说法,说是清末时中国近代科学家徐寿在翻译元素周期表时,选择了音译的方式,又受限于文字,结果倒是明朝宗室的名字帮了大忙。
比如《明史?诸王世系表》中的长阳王朱恩钠,长垣王朱恩钾,秦王朱公锡,封丘王朱同铬,鲁阳王朱同铌,宣宁王朱成钴,怀仁王朱成钯等等,例子有很多,都是说徐寿用了那些金字旁的字。这事情是否真的如此,已经无法考证了,但是元素周期表中的很多字确实最初都是为了应付朱元璋的怪制度才生造出来的。
“幸好那已经是清末了,否则徐寿这么明目张胆的用明朝宗室的名讳来妆点元素周期表,不被安上个反清复明的文字狱那才叫新鲜呢。”
想到此处,陈凯噗嗤的笑出了声来,倒是把郑惜缘看了个一愣。奈何元素周期表的事情实在没办法和她解释清楚,就只能提起了另一个事情来。
“娘子还记得今天来的时候所乘的马车吗?”
“记得啊。”
“《大明会典》里规定迎亲要乘马车,而民间习俗多用轿子,娘子知道轿子迎亲是如何出现的吗?”
这个问题有些难住了郑惜缘,她知道明廷规定的是马车,也知道民间习俗多是用轿子,但却确实没有注意过这一点。轻轻的摇了摇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和不解,只等着陈凯来为其解答。
“这事情要从靖康之耻说起来,话说金兵南下,掠徽宗、钦宗二帝北上,高宗皇帝即位。但是金兵强横,一度追得那位长腿天子满处乱跑,有个说法叫搜山检海捉赵构,就是那时候的事情。”
“据说有一次在明州,嗯,也就是现在的浙江宁波府地面儿上,宋高宗的御林军被金兵击溃,那位长腿天子跑得甚快,奈何周围全是金兵。眼看着要被金兵找出来了,正碰上一个明州姑娘,那姑娘为其打了掩护,骗走了金兵,还给饥寒交迫的他做了顿饭。后来岳飞、韩世忠几度大败金兵,宋高宗坐稳了江山,派人去找那位明州姑娘,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干脆下了旨意,以后明州的姑娘出嫁可以使用四人銮驾,就有了现在习俗。”
一桩传闻被陈凯细细说来,郑惜缘道了一句“夫君博学”,随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因为那时候偏居南方,马不好找的缘故?”
武家之女,对于这些更为敏感,郑惜缘出言问及,当即便后悔了。说起来,昨夜她母亲还千叮咛万嘱咐过,要她别在夫君面前耍聪明,结果聊着聊着,绷紧了的神经渐渐松懈了下来,连带着就把这番叮嘱给抛诸脑后了。
郑惜缘的懊悔刚刚产生,然而陈凯对此却毫不在意,附和了一句“我也是这么想的”,便提及这桩传闻故事是他的一个朋友讲给他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倒是让郑惜缘松了一口大气。可是提起那个朋友,陈凯的神色反倒是黯然了下来。
身在此间,打拼多年,虽然已有不小成就,已经与很多名人成为了好友或是敌人,但是曾经的那个陈凯显然已经割裂在了另一个时空。
“儿子,你跟爸说实话,你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爸,这么催婚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臭小子,房价那么贵,这还过了,哪里过了,哪里过了,你告诉老娘?!”
“好,好,好,您二老厉害,我抓紧,我抓紧,还不行吗。”
“……”
打开窗子,眺望远处的星空,陈凯思量着,或许在这一刻他的父母也在眺望着同一片星空。只不过,却实在不同的时空。
心中悲凉油然而生,随后,却又一双柔荑轻轻的环在了他的腰间,将那柔软贴在了他的身上。
“夫君,是在想公公、婆婆呢吗?”
陈凯性子坚毅,这是郑惜缘早已了解的,一个好友的生死未卜或许还不至会如此,但是眺望星空,十有八九是怀念着父母双亲,就像是她的父亲郑鸿逵征战在外时,她也多次如这般眺望着星空。
郑惜缘的冰雪聪明,旋即便得到了陈凯的回应,转过身来,将其抱在怀中,轻嗅着那处子的幽香,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爸、妈,我结婚了”的呐喊和二老欣慰的笑容。
“公公、婆婆一定会保佑夫君的。”
依旧是大章,近6000字。
………………
“听说了吗,陈凯和大木谈了一整夜。”
“不是吵了一整夜吗?”
“谁告你是吵了一整夜的,陈凯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大木亲自送出了门,据说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着提起那桩婚事呢。”
“……”
郑芝龙得势,石井郑氏家族一跃成为了福建最有分量的豪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氏子弟自然也今非昔比。考武举、考科举、入营为将、经营海贸,游走于官场之中、商海之内,如烈火烹油一般,攀援着郑氏集团的大树,个人的发展层次也大为提升。
于海贸上,石井郑氏家族从始祖隐石公郑绵开始就和大海打交道,族谱之内,死于海上的族人比比皆是,族中对于海贸的人才储备是绝对足够的。如郑芝虎、郑芝鹏、郑泰等人,更是郑芝龙的得力臂助。
奈何,人才是有的,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是人才。尤其是在于这样的家族,其不可避免的缺乏如真正的豪门般的底蕴,迅速的崛起使得族内很多人看不清楚他们身处的环境,不明白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需要做的该是什么。当面对变局,该如何应对,当面对陈凯这样充满了变数的存在,该如何权衡利弊,是全然不知的,仅仅是凭借着郑氏集团原本属性中的唯利是图,仅仅是凭着本能与其对抗,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一次次的失败。
“竟成,此番也是好事多磨,所幸老祖宗气消了。”
“是啊,是啊,老祖宗气消了就好,这样一来,终究是能够两全了。”
“……”
当天回去休息,一觉睡到下午,陈凯本打算去和卢若腾、沈佺期二人碰面的,岂料这还没出了驿馆的门,就有郑家的子弟前来拜会。
如此的场面,可是从永历前年二月他杀了郑芝莞之后就再没有过的的了。以着最阴微的估量,大概是那最后的指望——陈凯和郑成功谈崩了,然后被架空权柄的事情没有如他们所料般发生,失去了希望,一些脑子活络的就开始寻思着缓和关系的事情。毕竟,陈凯大权在握的地位暂时是不可动摇的,香港那边的贸易额也在节节攀升,他们想要从中获利,自然要把脸面放在一边了。
黑锅,那位老祖宗背了起来,至于他们在其中的上蹿下跳,自然是不会有人多嘴的了。还有一个不曾被提及的人物,那就是郑惜缘的亲哥哥郑肇基,尤其是其人现在根本就不在中左所。
“多谢诸君的关心,届时还请一定光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竟成客气了,客气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郑家的子弟、亲朋,岛上的海商、船主,此间的遗民多有来拜贺的,弄得陈凯反倒是有些忙不过来了,甚至就连与卢若腾和沈佺期之间的聚会也不得不一再拖后。
婚期临近,事情变得多了起来,每天见完这个,又要见那个,见完那个,又要见这个,都是些前来祝贺的,至少表面上是这般的。当然也有些不小心说漏嘴的,也无非是想要把生意拓展到广东,亦或是想要在广东地面上谋个差事的,也都巴巴的打着这样的名义过来。
这本无可厚非,甚至陈凯回来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般,只是比他想象中的来得还要频繁罢了。尤其是在于,那些有求于陈凯的人们前来拜贺了一番结婚的喜事,很快陈凯就从驿馆搬到了早前郑成功送他的那处宅院,又多了一批前来拜贺乔迁之喜的,其中还不乏有来上两遍的……
一晃几天过去了,好容易的到了婚期,前面的礼数都已经走过了,直到今日,总算是那六礼的最后一礼。
“今代汝父曰:躬迎嘉偶,厘尔内治。”
“敢不奉命。”
当年来投,陈凯向郑成功报上去的是父母双亡,因为他根本没办法证明他在这个时代是有一双父母在的,所以干脆来个最省事的。向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告知了迎娶新妇的事情,司礼的礼官代行言事,早已换上了全套官服的陈凯退到原位,再拜,随后才离开了祠堂,随充当媒人的沈佺期前往郑鸿逵在中左所的府邸。
中左所的定国公府早已是披红挂彩的换上了一副喜庆的颜色,陈凯随沈佺期抵达此处,后者入内告知,然后陈凯进府行礼,执雁献上,再拜后便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男方迎亲的礼数告一段落,就该轮到女方拜别父母。陈凯出了大门,郑鸿逵也回到了大堂,与他的正妻,也就是郑惜缘的母亲并坐于大堂的正座之上。
“拜、兴。”
“拜、兴。”
“拜、兴。”
“拜、兴。”
“平身。”
随着赞礼之人的唱礼,郑惜缘下拜、起身,往复四次后才站起来恭听父母训诫。
“往之嫁、以顺為正、无忘肃恭。”
“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