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稍作解释,二人的视线就已经转向了正南门的北面。与这些轻装上路的百姓不同,杜永和不光是将家眷都装上了马车,就连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家资也都没有落下什么,无不在亲兵、卫队的保护下,缓缓向南。
除了杜永和,广州城内的巡抚衙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的高级文官们也无不是与杜永和一般,做好了举家逃亡的准备。他们是广州城内的“主逃派”,如今紧紧地团结在杜永和这个两广总督的身旁。而他们的领导者,本也是武将出身,与那些“主战派”的武将们都有千丝万缕的旧情谊,自然也不会全然不做通知。但是,那却是在他将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省得到时候被张月、李建捷们堵上了,连逃跑的机会也无。
比之普通百姓,卫队和亲兵、家丁们虽然护卫着大批的家眷和财货,簇拥着这些马车南逃,但是军队就是军队,秩序井然。待大队车马越过了拱北楼,大队的家丁、亲兵们便冲了上来,开始驱散尚未进城的百姓。
皮鞭、刀鞘、枪杆,这些见惯了阵仗的职业军人很清楚,他们的目的是疏通道路,若是见了血、杀了人,那场面就乱成了一团,后面的车马也很难快速通过。只要让这些堵着道路的贱民们知道疼了,背着包袱滚到路边上,目的就算是达成了,而这些就已经够了。
挥舞着皮鞭、刀鞘和枪杆,呵斥怒骂。一声声的惨叫声、怒骂声、哭泣声中,焦急的等待着进城的百姓人潮当即便开始了被这股蛮横向大街两侧的街巷驱逐。
原本凭坊巷为组织的百姓人群不可避免的陷入到了混乱之中,可也就在这时,杜永和等人的车马队伍也见缝插针式的挤了进来,并且在不断的驱逐之下,向着正南门的方向前进。待到车马队伍抵近到城墙之下,百姓们也开始渐渐合拢,但是在那些持兵护卫在侧的亲兵、家丁们警惕的目光之下,却也不敢凑得太紧了。
百姓被他们向两侧驱逐,也在不断的挤压着前方正在进入城门的队伍,人潮前涌,队伍陡然加速,不断有百姓被挤到了路旁,更有些跌倒在地的,很快就淹没在了一双双的大脚之下。秩序开始渐渐丧失,陈凯手里也没有太多的人马,只得放任着这些亲兵、家丁们如此施为。
车马队伍缓缓通过正南门,张启贤懒得理会这个逃跑总督,干脆直接去了归德门那里准备守御事项。陈凯带着林德忠和蔡巧以及一众的亲兵下了城墙,正见到这一众怒气冲冲的官员,未待他开口,那个布政使大步上前,开口就要指责陈凯动摇城内百姓人心,却被杜永和一把给拦了下来。
“陈知府于这危难之际,营救百姓,乃是高义。如今城破在即,本总督及众同僚要暂且离开广州城,以便继续主持广东一省之军政事务,也是为了更好的组织广东各部王师抗击虏师。既然,码头的事情是陈知府在主持,那么就请陈知府为我等准备船只。”
“本官就是在几年前杀进总镇府干掉潮州贼王车任重的陈凯,一人携带多过一个包裹的物事,全坊连坐,不得登船!”
陈凯大喝一声,随即将铁皮喇叭交给了目瞪口呆中的丁有仪,随即大步登上了城墙。转瞬之后,西面的方向,大概是文明门那里,似乎也有类似的命令开始传达,或许更远的正南门和归德门同样如此。
此时此刻,陈凯已经做出了榜样,丁有仪连忙做出了附和。果不其然,陈凯“手撕车任重”的赫赫威名还是吓到了不少百姓,当即便有不少开心翻找着一些有用的东西,重新打包带走。但是更多的,还是在于当同坊按照规定只携带着一个包裹的邻居们看过来,很多人就真的不好意思拖着整个坊巷都没办法登船了。
短暂的停顿,接下来,当队列再次移动起来,行进的速度便远胜于方才。百姓们急匆匆的想要赶快离开这片险地,而路旁的狼藉,更加说明了他们的急切心情。
滚滚南下的人流中,一个抱琴而来的中年男子自码头那里逆着人流而来,费了老大的气力才找到城墙上监督指挥人员的陈凯。
邝露,串联此事,不便过多相见,此番只是过来与陈凯道别的,但是到了码头,却没有找到陈凯的人影子,待问了好些人才知道,原来陈凯一直就在城头上。
陈凯自然知道邝露此来的目的,更知道当邝露回到海雪堂,会将收藏一一摆放在身旁,抱着那张唐代古琴“绿绮台”,最终绝食而死。
交往月余,见过的面更是不过寥寥数次,但是邝露的洒脱性情却很是合陈凯的脾气,二人一旦相见,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可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却是相顾无言。
邝露知道陈凯的时间很紧,片刻之后,便说明了来意:“竟成贤弟,我这次是来拜别的。”这话说过了,邝露原本还打算说两句关于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来赞颂陈凯一番,但是话到嘴边,却又退了回去。反倒是他接下来的表现,却把陈凯看了个一愣。
“这张绿绮台,本是武宗皇帝藏于豹房之物,是愚兄收藏中最为珍视的一件。今日,便赠予竟成,略表愚兄感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