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驻扎京城实力最雄厚的十二团营中,六大团营都与贾家相交匪浅。
这还不算王子腾手中的力量……
当然,这些公候府第的勋贵不是贾家的门下走狗。
但贾家的影响力,却足以影响到他们,这就已经十分可怕了。
再加上贾琮自身锦衣卫的实力,杨养正期待他能扶持新政的延续,并不能说病急乱投医……
尤其是等到崇康帝驾崩,朝中强势老人贬走死光后,到那时,贾琮的势力才会真正突显出来……
这也是,崇康帝认为他能担当得起顾命辅政大臣的原因。
但贾琮却连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道:“养正公托付错人了,朝堂大事,陛下自会安排妥当。新政乃陛下一生心血,新政在,则陛下便万世长存。所以,断不会容新政有失。至于小子……锦衣卫现在不会涉及政堂,以后也不会。小子也早就告诫过南北镇抚司并江南六省千户所,锦衣卫内,谁敢往朝堂上乱插手,我杀谁,绝不留情。因为不管谁出手,到头来背黑锅的一定是我,是贾家。我们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小子向陛下保证过,锦衣卫绝不干预朝政和军权。这是底线,也是小子自保的根本。故而,养正公的托付,小子办不到。”
贾琮平静淡然的眼睛看着杨养正,心中一叹:
这老人,果然是国朝死忠。
生命临了,还在为天子查辨忠奸。
贾琮对他的敬意加深了些,但曾经因为照看过自己而产生的亲近之心,却一扫而空。
他这般变化,自瞒不过人老成精的杨养正的老眼。
老头儿却没有什么解释的心思,他心怀家国天下,没有丝毫私心。
且对贾琮而言,能让他明确位置,有自知之明,时刻谨记本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老人唯一希望的就是,贾琮一定不要说一套做一套,或是将来忘记了今日之言。
否则,必然会被天子留下的后手打落尘埃,化为齑粉,死无葬身之地。
正当这对曾经的忘年交因一番试探敲打之言情分耗尽,贾琮刚刚起身,想要告辞离去时,忽然,自距离兴化坊不远处的皇城方向,传来一长串连绵不绝的钟声。
景阳钟响。
一老一少的眼中,同时浮现出惊恐之色……
……
兴化坊,杨府。
内堂。
贾琮坐在一梨花官椅上,手中拿着一只梨,用一柄小刀平稳的削着皮。
一张木榻上,兰台寺御史大夫杨养正躺在上面,咳喘着。
杨家几个男丁守在一旁,躬身侍立。
杨府家风清正,除了杨养正外,竟再无一人为官,皆以教书为生。
安贫乐道,颇有古风。
杨养正年已逾古稀,脸上满是老年斑,清瘦的只剩下一把老柴骨头。
但眼神却并不浑浊,虽咳喘的厉害,但周身气度不减。
贾琮将梨削好后,又细细的切成片,放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瓷碟里,递上前,道:“养正公身子骨都熬成了这般,怎不叫几个名医好好瞧瞧。春发之时,本就容易复犯肺疾。寻几个名医来看看,就算除不了根儿,也不必如此难熬。身子养好了,您老再写几个本子上去,也好为国效力。”
贾琮说的平平淡淡,可杨家几个男子却无不色变,眼神忌惮甚至难掩恐惧的看着贾琮。
眼前这位俊秀的不像话的少年,如今都中哪个还敢小觑?
这些时日,破败在他手上的高门豪族甚至是宗室诸王,双手双脚加一起都数不过来。
他一言之下,虎狼般的缇骑,可真的能抽筋吸髓。
然而在杨家儿孙面前都极少露出笑容的杨养正,此刻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愈发让杨家儿孙们担心揪心……
不过当他们看到贾琮上前,动作柔软的帮因大笑而剧烈咳嗽起来的杨养正轻轻抚背顺气,一颗吊起的心又稍稍安了下来。
杨养正一双老眼看着贾琮,道:“不要怕被人参,也不要怕被人琢磨。你行事素来以大义为先,一桩一件都有理可依,你怕什么?”
贾琮轻轻一笑,道:“不是怕什么,只是不耐麻烦。这朝廷上的斗争,着实让人瞧着心烦。我为了避免这些麻烦,寻日里连锦衣衙门都少登,凡事都交给韩涛和姚元两个镇抚使去办。只要他们能办好的,我概不过问。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结果还是没避开麻烦。一个个要么说我心怀叵测,要么说我鹰视狼顾,图谋不轨。养正公,您老说说看,这些人可笑不可笑?朝堂大权在内阁军机处手里,军权也在赵崇那一伙子贞元勋臣手中,小子我连一兵一卒都调不动。他们不瞧瞧自己,怎么我就成了狼子野心之辈了?冤不冤哪?”
杨养正见贾琮虽说的怨言,但面上一直带着轻快的微笑,知道他还受得住,又咳嗽了几声,便正色叮嘱道:“不要不以为然,此事早先爆发出来,比晚些好。趁着陛下龙体大安时弄出来,有圣眷在,陛下就能帮你压下去。若等后面……这就是你的大劫!好了,老夫不多费口舌了。你先生来信说,你心中丘壑天成,我等老朽不必过多干预。原本是一条绝路,能让你走到这一步,确实了得。”
贾琮闻言却微微变了面色,回头看了眼杨养正的儿孙们,杨养正微微一扬下巴,杨家儿孙们连忙齐齐施礼,告退出去。
等他们出去后,贾琮看着杨养正,面色肃穆,眼神凝重,问道:“养正公,您刚才说什么?什么叫陛下龙体大安时?”
杨养正看着贾琮,眼中不掩赞赏,微微颔首,轻声道:“清臣,你该明白的。若不是陛下龙体出了问题,时日不久,他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重赏你,第二件事,怕就是杀你以平民愤。贞元勋臣至此,你这把刀的用处,已经尽了。也该安抚人心,休养生息了。然而如今陛下非但不赏你,还故意将老夫的折子拿出来,引得军机处诸军机攻伐于你。这是在压你,也是在保全于你。圣意陡然转变,许多事也就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