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丧期说亲

贾母闻言,倒吸了口凉气,不止是她,连其她诰命,也无不动容。

她们也只隐约听了个大概,就被各家老爷赶了来吊孝。

此刻听闻贾琮杀了东川候之子,岂有不震惊的?

东川候虽不比平凉候府那般跋扈暴虐,但东川候府之富,也是出了名儿的。

且,又是一实权武侯啊!

好一个英武少年王侯!

但贾母想的却不是贾琮的威风,她惊怒问道:“东川候府为何要害琏儿?”又联想到了什么,急着追问道:“那东川候知道后岂肯与贾家善罢甘休?”

贾琮道:“琮,是当着东川候的面杀的人,割的人头。张亮先杀我兄长,去其首级,吾以同样的手段报复之,何错之有?东川候,凭甚与贾家不罢休?”

镇国公府牛继宗夫人郭氏道:“太夫人,你家哥儿身上的冠军侯位,在诸侯爵中排名第一,就是对上国公也不落下风。他东川候府理亏在先,冠军侯报复了也就报复了,没再追究他东川候府的罪过,已经是给了好大的体面,您放心就是。如今你家,不比从前了。我家老爷素来看不上这一代的年轻人,唯独对冠军侯赞不绝口,以为天纵之才。谁曾想,也不过一二年的功夫,你家哥儿的爵位倒比我家老爷还高几筹!”

理国公夫人刘氏也道:“可不是嘛,我家老爷也是这般说。他说,开国功臣一脉困境已久。上一辈还有府上的国公爷撑着,勉强还能维持些体面。可到了他们这一辈……原本以为开国功臣再无出头之日,只能渐渐除爵消亡。最可气的是,各家子弟整日抱着祖宗功名,醉生梦死的度日,不成体统。却不想,贵家府上竟又出了冠军侯这样的英武少年!不是我恭维太夫人,汝家气运着实旺盛!代代皆有英杰出,让我等几个国公府,好生羡慕!”

齐国公府、治国公府、修国公府、缮国公府的诰命,也纷纷附和起来。

她们这般,倒未必是在讨贾母的欢心高兴,更有可能,是在让堂下站立之人高兴。

不过,到底是在夸赞贾家,贾母面上的悲怒之色收敛了一些,对堂下二人道:“还不快见过诸位诰命夫人?”

宝玉乖巧懂事,中规中矩的一一与诸家诰命行礼。

贾琮却只微微颔首示意,就这,对方也要起身还礼,以示恭敬。

正如贾政之前所言,国礼大于家礼,更何况她们与贾家还并非一家人。

哪里当得起一位一等武侯的见礼?

看到这一幕,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的面色都微微变了变。

这一区别,让她们心里都不大得劲……

在她们看来,嫡子出身如宝似玉的宝玉,怎么也不该低贾琮一头才是。

等宝玉见礼罢,贾母就赶紧将他招到身边,怜爱的摩挲了下,问道:“可见到你琏二哥哥了?”

宝玉点了点头,又难过的低下头去。

对于贾琏之死,他确实有些感伤难过,不过也只是如此了……

贾母落泪对众人道:“这么些个孙子,除了宝玉,便属对琏儿最心疼,却不想他这年纪轻轻的,竟遭了这样的劫难……”

众人忙劝慰了一阵,贾琮听的无味,正想告辞,却听保龄侯夫人朱氏道:“老祖宗,先别忙着难受了,还有一桩大事哩!这琏儿走的太早,连条血脉也没留下,竟连个摔盆的人也无。往后年节日里,也没人烧纸请魂,总不能让他做孤魂野鬼罢?还是想着在族里选个嗣子过继到他名下,也让他有个后哇!再者凤姐儿有个孩子守着,也不用干熬了。”

贾母闻言,皱起白眉来,看向一旁王夫人,可王夫人也拿不准主意。

过继承嗣可不是一件小事,里面涉及的门道多了去了。

选多大的人,选谁家的,选过来后要分多少家产,且还要预备着人家原生老子娘再寻上门来。

以后孩子大了,会不会吃里扒外……

王夫人看向下面贾琮,问道:“琮哥儿,你如今也大了,琏儿又是你兄长,此事你怎么看?”

贾琮淡淡道:“此事先不急,二哥明日与大太太一并送往铁槛寺祖坟处安葬。钦天监算过日子,贾家人入土最好的日子便是明天,再往后都是凶日,于亡者不益。至于摔盆人……长兄如父,由我和环哥儿代劳便是。”

听闻此言,贾母和王夫人自无异议。

见贾家商议完大事,一旁镇国公府诰命郭氏道:“太夫人也不必太伤悲,咱们说到底都是将门出身。满门富贵,家族存续皆在爵位功名上。如今也是太平了,才显得这样难熬。太夫人是亲眼见过老一辈是如何过来的,哪家子哪年不送人发丧?那时也没个守孝摔盆的说法。要我说,还有一事比这事更大呢。”

贾母对郭氏颇有好感,今早她就来了回,那时连许多贾家亲族都没人上门,听她这般说,忙问道:“哦?什么事,比这事还大?”

郭氏正色道:“今儿这日子原本不好提此事,不过既然太夫人问了,我这做晚辈的也不好不答。太夫人,恕我这晚辈直言,贵府上人丁太少了,子嗣不旺才是泼天的大事!外面的大事咱们妇道人家管不着,但此事却不得不上心。尤其是你家冠军侯,泼天的富贵,总要多些子嗣继承才是。多子才是多福,如今,冠军侯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贾母:“……”

王夫人等人则觉得大丧之日说亲事,既不吉利,也太不像。

尽管她们也知道,曾经将门里为了维持门楣,从来都是父死子出征,且在出征前,都会广纳姬妾,以留存血脉。

但知道归知道,她们还是不大习惯将门的风气,再者如今也没到那个份上……

薛姨妈却是心里一跳,不知怎地,竟有些紧张起来。

好似有些害怕贾母这会儿就将贾琮的亲事给定下来。

她忽又想起一件事,若论说亲,必先讲究门当户对。

可看着这一屋子的公候府第的诰命……

她薛家,好似就是想和贾琮结亲,也有些高攀了……

这让薛姨妈心里极不是滋味!

……

如今都中风势正紧,各方人马眼线交织成一张极大的大网。

敏感人物但有风吹草动,不用一个时辰,便众人皆知。

金光门外发生之事,自然便是如此。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为之失声。

既对东川候府出了个不肖子弟张亮引以为戒,回家后严加管教自家儿孙,近来绝不允许再有猪油蒙了心的混帐行动,也对成国公世子之阴险,感到心惊。

除此之外,便是对新晋冠军侯贾琮之惊艳!!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在感慨:

生子当如贾清臣!

血仇不过夜,血债血偿。

面对整个贞元勋臣,当着率三千兵马的东川候张毅的面,以斩马刀斩下张亮的人头,而后手提人头而去。

这等胆魄气概,着实令人激赏!

还有人认为,今日之局,画龙点睛之处,是贾琮最后说的那番话。

正是那番话,点醒了东川候,让他知道他有两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这才投鼠忌器。

再者,是张亮先杀了贾琏,于情与理都是东川候府理亏。

更将怨恨的矛头指向了成国公府……

如此,才让张毅放下了玉石俱焚的念头。

此番言谈,将贾琮之智谋,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时间,诸多早晨还都以为荣国府不过彗星一闪,刹那光芒的各方势力,此刻大为改观。

乳虎虽幼,已有食牛之气!

开国功臣一脉,纷纷前往贾家吊孝。

亲旧世交们,也再次齐聚贾家。

包括之前没来的,都想看看,贾家的乳虎麒麟儿。

……

荣国府,东路院。

一队轻骑自黑油门前勒马。

东西二府的门子、亲兵,还有得到消息迎出来的贾政、宝玉、贾环、贾兰、贾菌并一干贾氏族人们,震撼莫名的看着半边身子浴血,一手提着人头,自马上翻身而下的贾琮,连话都说不出。

贾琮与贾政点了点头行礼罢,亦是一言不发,往东路院走去。

贾琏横死府外,论礼,是不能抬入荣国府中的。

所以,贾琮便让人将他安置于此。

贾芸、林之孝等人早已请来了仵作,将他的尸首缝合,放进了棺木内,设好了灵堂。

其外宅和养子虽非贾家人,但贾琮以为,他这位二哥是真心拿他们当家人,所以,没有请示贾政,便让人在贾琏棺木边,又摆放了一大一小两具棺木,陪着贾琏……

一众人赶紧跟着贾琮入内,就见他一步步走到贾琏棺栋前,身后一亲兵赶紧上前,轻轻推开棺盖,显出贾琏的遗容。

贾琮静静的看着贾琏躺在里面,忽地眼中就落下两滴泪来,声音沙哑道:“二哥,我为你,报仇了。”

说罢,将手中那颗人头,放在了棺木边,似想让贾琏过目……

正这时,从里面冲出一身影,拿着一把剪刀冲向了贾琮。

展鹏见之眼睛一瞪,就要出手,却被贾琮拦下。

展鹏稍退半步,右手却始终放在腰畔,随时准备出手。

然后就看到一披头散发的女子,拿着把剪刀从贾琮手中夺过人头,拼命的扎了下去,没几下,就血肉模糊……

“你为何要杀我夫君……”

“他从不害人啊……”

“你为何要杀他?”

“你这个畜生!!”

“你……你为了她们,连性命也不要了,你……”

一声声怨恨的咒骂,最后一句,却成了凄凉的怨言……

在这个讲究人死为大的时代,人死如灯灭,一切前怨前恨都可随这一死而消散。

那些种种不堪种种怨怒种种冷漠,都随着这一死而烟消云散。

遗忘了不知多时的花好月圆,良辰美景,洞房花烛,温柔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