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
……
宁国府,仪门正院。
庭院内,诸多族人站立。
一早天刚亮,贾琏便率贾蔷、贾芹等人亲往城外玄真观请贾敬归府。
至半上午时,外面传来动静,门子禀道:“老爷回府!”
继而又是一阵大哭声。
贾琮与诸贾族族人迎了出去,走出仪门,就见贾琏等护送着一身着道袍的清瘦老人,往里赶。
此人便是贾敬……
贾琮等人忙行礼,贾敬满脸悲色,并未多言,径自往里走去。
贾琮等人随后,直到偏厅灵堂。
贾蓉正当孝子,见贾敬归来,心里唬个半死,面上却是痛不欲生,跪行上前,抱着贾敬的腿大哭不止。
贾敬一眼就看到长桌上贾珍的尸身,看到贾珍凄惨的面容,恍若恶鬼,身子都晃了晃。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纵然修道多年也难承受。
又见长孙如此悲恸,他亦老泪纵横。
贾政闻讯赶来,惭愧不已道:“大兄,都是我照顾不周,才让侄儿英年早逝。”
贾赦来时已经得知贾珍死因,只是之前早已商量过,再不能与人道是贾蓉之过,也怕贾敬受不住人伦惨剧,同样没有相告实情,只说是醉酒后呕吐呛死。
他并没有迁怒于贾政,只落泪悲叹道:“都是珍儿命运不济,福寿浅薄。只是,我儿为何连一副棺栋都不能受用?”
贾政闻言,看向贾琮。
贾琏一早出城接贾敬,其余庶务由贾琮总掌。
贾琮道:“回大老爷的话,已经派人去取木料了。这会儿想来快到了……”
这时的丧事,大家子都不用外面现成的棺木寿材,而是自己选上好木料解锯糊漆制作。
正说着,外面传来议论声:
“哟!棺木到了!”
“瞧着像是上等的杉木,不错。”
“足有五寸厚吧?可以!”
“是好木料啊!”
贾敬出门见之,却大怒道:“吾儿贵重,焉能盛于这等贱木?”
贾琮并不畏惧,问明白管事之人后,禀道:“大老爷,这是下面人跑遍七八家寿材铺里,能找到最厚的木料了。”
贾敬瞪了眼过来,神情有些激动,斥道:“混帐话!跑七八家寻不到,不会多跑几家?寿材铺里没有,不会使人去城外去伐么?”看了贾琮两眼,觉得眼生,质问道:“你又是哪个?什么时候吾家轮到你在这说话了?”
贾琮面色淡然,一旁贾政正要开口介绍,却听外面通传声响起:
“宗人府左司理事刘呈祥大人到!”
……
翌日清晨。
荣国府,荣庆堂。
昨夜自东府归来后,贾母并未立刻睡下。
鸳鸯寻了两剂膏药替她贴在太阳穴后,又上了参茶。
等贾母用罢参茶,琥珀将蒸热的牛乳羔羊汤送来,服侍着贾母用下后,贾母脸色方才缓和过来些。
又寻了郎中来瞧过后,才沉沉安歇下。
一觉醒来,终于回过了精神。
一早王夫人、薛姨妈来请安,老太太半躺在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上,靠着锦靠长叹息一声,面色依旧悲戚。
王夫人在一旁劝道:“老太太且看开些吧,人的命数福寿如此,奈何不得的。”
贾母闻言,感慨道:“珍哥儿打小在我跟前孝顺,原道他是好的,身子保养的也好,官也做的不差,谁曾想一顿酒席就吃没了,又是在咱们家吃的酒席……”
王夫人道:“菩萨定好的数,也是没法子的事。先前琮哥儿还专门劝他少吃点酒,珍哥儿还不大高兴。要是……”
说至此,王夫人面色微微一滞,目光有些古怪起来。
薛姨妈也唏嘘不已,面色动容。
贾母哼了声,道:“你们也发现了?”
王夫人迟疑了下,缓缓道:“怪道老太太说琮哥儿命硬,这也……太硬了吧?怪渗人的。”
薛姨妈道:“珍哥儿和琮哥儿不相干吧?”
贾母沉默了下,眼睛微微眯起,道:“我早先听翡翠说,昨儿珍哥儿问那孽障讨香皂的方子……”
王夫人和薛姨妈闻言,面色登时一变。
在这个敬鬼神信命的年代,她们并不怀疑命格硬这等事。
尤其信命运福禄之说。
不说她们,一时间连荣庆堂内的丫头嬷嬷们,此刻都觉得身上发寒发冷。
她们并不会怀疑贾琮动什么手脚,只是会觉得,贾琮的命格是不是也太硬了些……
就听贾母又感慨道:“珍哥儿如今也没了,宝玉这一辈的里面,如今就数他了。”
王夫人闻言,面色又变了变,她知道,这个“他”字,指的自然不是宝玉,而是贾琮。
先前她就和贾母谈过,宝玉这一辈,有贾珍这个大哥在前面挡着,又袭着爵,又最年长,还是族长,下面的人就算再能蹦,也蹦不出圈儿来。贾珍素来对宝玉还算不错……
可如今贾珍就这样没了,再往下,却是没谁能压得住贾琮了。
指望贾琏显然不行……
她们虽是内宅人,也看得明白贾琏的性子,不是个争强好胜的。
贾琏不是,宝玉就更不是了。
如此一来,贾家外面的男丁子弟里,还有谁能制住贾琮?
贾环么,呵……
想到日后宝玉要指望贾琮过活,王夫人的面色隐隐难看起来。
至今为止,在她眼里,贾琮也远远不如宝玉贵重。
甚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贾母自然看透了她的心思,语重心长道:“淑清啊,这个孩子不要再想着去压了。我可以啐他骂他都不妨事,我是他祖母,年纪又这般大了,说他两句不碍事,受用了一辈子福寿,难道他还能克我?你们就不要说他了,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