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宣召西洋医生入宫,应该是太医院束手无策,也足以说明皇上病情危急。”
赵烈文却是隐隐猜到对方的心思,斟酌着道:“德贞在京师周游于王公勋贵之间,交际甚广,见识亦不凡,应该知道轻重。”
“但愿吧。”易知足轻叹道,尽管担心,他却不愿意出面干涉,元奇的横空出世已经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祺祥也是其中之一,或许因为西医的介入,祺祥得以遇难成祥亦有可能。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寝宫。
三十多岁穿着白大褂的德贞缓步走出寝宫,见的奕?以及几人候在门外,他摘下口罩,神情严峻的道:“这是由高热引发的严重的脓疱疹,已经发展成严重的皮肤软组织感染,而且感染的范围很大,大量的坏死组织和脓液积存,使得感染难以控制,也导致大量毒素被吸收,病情很严重。”
听的翻译,奕?原本凝重的神情又增添了几分阴沉,声音低沉的道:“要如何医治?”
“需要将感染部位切开,清除坏死组织,通畅引流,另外,还需要退热。”德贞斟酌着道:“如今陛下身体已极为虚弱,病情也很严重,不排除引发败血症之类的并发症,我只能说,我会竭尽所能。”说着,他看了一眼奕?身后的几个太医院御医,“退热方面,还需要御医配合。”
一听对方也没有把握,奕?心情更为沉重,沉吟了下,才道:“我去请示皇太后。”说着快步前往东暖阁。
慈安倒是十分果断,听的奕?奏报,她不假思索的道:“准!”
腊月初八,天空阴沉沉的,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而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将诺大的京师银装素裹,养心殿内气氛却是异常沉闷,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尽皆小心翼翼,连脚步声都尽量控制着。
寝宫内,面色灰白的祺祥安静的躺在龙塌上,脸颊已经因为肿胀而严重变形,因为嘴唇、两腮已经肿胀溃烂,露出口中黑糜的牙龈,守在榻前的德贞以及几个御医神情都异常沉重。
好半晌,御医李德立才轻叹了一声,转身写了一个药方递于几个御医,当看到药方笺上的‘拟生脉散’四个字,几个御医脸色都格外阴沉。
奕?接过药方笺一眼扫见‘拟生脉散’四字,脸色也变的异常苍白,他很清楚,‘生脉散’这个药方只在患者六脉散微将绝、命悬一线时才会冒险一试,但往往也只是尽人事而已,他似乎有些不甘心的看向德贞。
见他看过来,德贞语气沉重的道:“我们已经尽力了,陛下体质虚弱,出现了严重的并发症。”
“嘀铃铃”清脆的电话声在夜晚显的格外刺耳,在书房里心不在焉下棋的易知足和赵烈文两人都是一惊,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易知足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手表,九点一刻。
赵烈文快步赶过去拿起电话,听了几句,才捂住话筒,语气沉重的道:“皇上驾崩了。”
西医的介入最终也未能改变祺祥英年早逝的命运!易知足心情也有几分沉重,缓缓将手中的棋子放下,起身过去接过电话,径直问道:“储君可定了下来?”
奕?的声音听着极为疲惫,“贝勒载澍,孚郡王奕譓子。”
孚郡王奕譓,道光帝第九子,一个闲散王爷,载澍并非亲生,而是过继为嗣的,要说这个载澍,还是康熙长子——爱新觉罗·胤禔的玄孙奕瞻之子,很明显,立载澍为储君,不论是恭王还是元奇都不会有异议。
易知足沉默一阵,才问道:“皇上驾崩是因为天花?”
奕?没料到他会关心祺祥的死因,沉吟了下才道:“太医院定论,系天花痘疹余毒所致‘走马牙疳’,最后为毒热内陷而龙驭上宾。”
京师,入冬之后,天气便一日冷似一日,随着天气逐渐变冷,声势浩大的京师改建工程逐步停了下来,但京师的繁华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大大小小的茶馆、酒楼、戏园几乎都是人满为患,因为拆迁和工程,不少京师居民手头都显的十分宽松,日子过的自然也就滋润起来。
内阁总理大臣官邸——首相府,二楼宽大且暖气融融的办公室里,奕?仔细的翻看着才呈报上来的京师改建工程项目的进度报表,元奇对于京师的改建十分重视,仅是前期整改修建工程就划拨了三千万元,这在以前根本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王爷——。”秘书进来轻声禀报道:“翁同龢在外求见。”
翁同龢?奕?略微觉的有些意外,翁同龢在立宪之前是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之后划归外务部,但素来不受重视,他来做什么?犹豫了下,他才吩咐道:“让他进来。”
依旧留着辫子,但却身着西装的翁同龢稳步进来,他是咸丰六年状元,祺祥四年奉旨在弘德殿行走,授读祺祥帝,行礼之后他便沉声道:“禀王爷,皇上前先日子在西苑着凉,病情渐重,据太医李竹轩诊断,皇上似有天花之喜。”
天花?奕?不由的一愣,这年头天花可是能要人命!他连忙问道:“皇上难道没有种痘?”
他如此问并非无因,从康熙朝开始,大清就已经开始接种牛痘以预防天花,到的嘉庆时期,牛痘疫苗的接种范围已经从北方扩大到了南方,普及全国范围,皇上怎会染上天花?
翁同龢也是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即回道:“下官亦不知是何原因,但皇上症状,确系天花无疑。”
祺祥今年才十九岁!奕?略微沉吟才道:“着太医院悉心医治。”顿了顿,他接着道:“皇上病情随时禀报。”
“是,下官遵命。”翁同龢连忙躬身道。
祺祥确系染上了天花,从十月三十日发疹到十一月初九,满脸都是灌浆饱满的疹泡,不过气色还算不错。
上海,镇南王府,长乐书屋。
“皇上怎会染上天花?”赵烈文有些不确定的道:“牛痘疫苗的接种本就是从北方传到南方,皇室应该更为重视才是。”
易知足却是清楚的知道同治也就是现在的祺祥是死于天花,后世对于同治的死因有三种说法,天花、梅毒、天花与梅毒并发症。
第二种说法,显然不可信,且不说同治有没有机会出宫逛窑子,即便是染上梅毒,也不至于十九岁就死于梅毒,这年头梅毒虽说是绝症,却也不至于死那么快,梅毒的潜伏期很长,发展到后期至少也需要五六年,同治不至于十三四岁就出宫逛窑子了罢?
如今看来,祺祥染上天花是确证无疑的,至于有没有染上梅毒,导致天花与梅毒并发症就难说了,易知足也没心思去探究,毕竟祺祥还是大清的皇帝,染上梅毒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略微沉吟,他才道:“天花的死亡率极高,祺祥又无子嗣,叮嘱奕?一声,须的未雨绸缪,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这话明摆着是对于祺祥的康复不抱什么希望,赵烈文不由的一愣,“皇上风华正茂,不至如此罢?”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天有不测风云。”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
慈安皇太后眼圈微红的望着龙塌上昏睡的祺祥,从昨日(二十三日)起,病情就开始恶化,人也变的虚弱不堪,令的她忧心不已,自祺祥出痘,她就请了‘痘神娘娘’供奉于养心殿,又在礼部给诸天众圣加封号,令群臣上如意,并亲自去寿皇殿默告祖宗,祈求列祖列宗保佑。
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但祺祥的病情却依然是一天天的恶化,她心里又是凄苦又是惶恐,伫足静立了一阵,她才快步出了寝宫,边走边问道:“御医何在?”
一直在寝宫门外恭候着的御医李竹轩连忙上前跪下,道:“微臣叩见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