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这番话,奕譞一阵无语,仔细想想,目前的情形也确实是如此,从西北腾出手来的元奇随时可以抽调十余万大军北上,法兰西战败,英吉利在波斯湾退让,摆明了不可能再支持朝廷,眼下这情形,元奇会否回避爆发内战都难说。
见他不吭声,慈安接着道:“兵制革新,裁撤三成兵力,多争无益,但京师留驻兵力却是必须争一争的,二、三万兵力怕是难以护得周全,届时七皇叔须得据理力争。”
“微臣尊旨。”奕譞连忙道。
临近年关,尤其是过了小年之后,过年的气氛就越来越重,上海也一日比一日热闹,随着宝山的工厂开始放假,大量的工人涌向上海或是采购年货或是游玩,不论是新城旧城一时间都是人满为患。
黄浦江上,各式各样的船只也分外的忙碌,宽阔的江面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一艘冒着黑烟的蒸汽海船缓缓的溯江而上,身着一袭皂色长衫的黄殿元站在甲板上望着沿岸的景色,颇为感慨的道:“不过数年不见,上海居然已繁华如斯。”
常年奔波于上海和马尼拉的关海生笑道:“这些年上海宝山都是一年一个样,甭说是数年不见,就是咱们经常来的也感觉变化太快。”
黄殿元这些年一直在西洋各国游历,去年元奇出兵波斯湾,他不放心才赶回来,要说这次回国,他感受最大的就是变化太大,不只是上海变化大,葛罗巴、马尼拉、广州、厦门,变化都不小,大清这几年发展之快远不是西洋各国能比的。
关海生接着道:“有容兄这些年游历西洋见多识广,不知道上海与西洋港口城池相比如何?”
笑了笑,黄殿元才道:“能媲美上海的港口城市没几个,如今上海在西洋各国也是鼎鼎有名,但凡是稍稍繁华的港口,大多都听闻过上海。”
好不容易上了岸,黄殿元洗漱了一番更换了一身新衣这才赶往镇南王府,见的大门外空空荡荡的显的有几分冷清,这让他心里生出几分的不好的感觉,果然,递了帖子进去,很快就有门房管事出来告诉他,王爷闭口谢客。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易知足应该是不在府里,就算是闭门谢客,易知足也不可能不见他,有心细问,又觉的不妥,易知足的行踪,府中管事肯定不会随意透露,况且对方也未必知道。
这就让他有些犯难了,天知道易知足去了哪里?若是就在附近还好说,若是去了广州过年,他在这里要等到何时?略微沉吟,他便有了主意,当即上了马车吩咐道:“去严府。”
严世宽新建的府邸距离镇南王府并不远,不过两里路左右,到的严府大门外将帖子递了进去,很快,易知足就亲自迎了出来,一见面他就拱手笑道:“黄当家这些年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何时来上海的,怎的事先也不来封电报。”
拱手还了一礼,黄殿元才微笑着道:“一到上海在下就前来拜码头了。”
“黄当家的可别折杀在下。”严世宽打着哈哈笑道,说着连忙伸手将其礼请了进去,进屋落座,黄殿元便直接问道:“大掌柜可是不在上海?”
严世宽很清楚对方的身份,自然也没必要遮掩,当即点了点头,道:“大掌柜难得清闲几日,陪着家眷去了杭州散心,明后日就会返沪。”
听的易知足明后两天就回,黄殿元放下心来,语气随意的问道:“预备立宪之期已满,明年会否立宪?”
“应该不会再拖了。”严世宽随口说道:“恭王以及文祥、沈桂芬两国务大臣才回京师没几日,而且总理衙门也即将北迁,应该拖不过明年。”
沉吟了下,黄殿元才斟酌着道:“内阁总理大臣怎的会是恭王?”
严世宽心里清楚对方想问什么,但这种事情他却不愿意多嘴,当即含混的道:“应该是为了平稳的推行宪政罢。”
见的易知足未加考虑就反对,沈桂芬丝毫不以为意,不慌不忙的道:虚君立宪,皇权旁落,宗室勋贵甚或是数百万满人之荣辱及身家性命尽皆操于人手,皇太后之所以刻意提出增加这两条,并非只是为了绵延大清国祚,而是为了确保虚君立宪之后皇族宗室依然能安享尊荣。
立宪国之《宪法》,乃是一国至高法,根本法,将这两条明确载入宪法,皇太后、皇帝、所有宗室姻亲、王公勋贵才会安心,如此一来也能顺利推行宪政。”
只是为了安享尊荣?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即便是正式立宪,大清皇帝也仍然是大清帝国的象征、是大清帝国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拥有世袭的权力,拥有委任国事、摄政有关国事、任命内阁大臣等权力,不论在礼仪上还是在形式上仍然是至高无上的,在国内、国际的国事活动中,享有无上的荣誉和尊崇。
“这些特权在《宪法》草案上都有明确的条款规定,没有人敢侵犯皇帝的神圣尊严,也没有人敢不尊戴皇帝!难道这些还不够?”
略微沉吟,沈桂芬才开口道:“王爷一再强调,制定《宪法》国体等必须符合我国的国情,从实际国情出发,王爷不会不清楚,大清立国以来,一直是以少驭多。”
易知足听的一笑,“大清统驭华夏二百余年,大清正统早已深入人心,又何必杞人忧天?”
“非是杞人忧天。”沈桂芬缓声道:“虚君立宪,皇权式微,久而久之,难保不生变故。”
看来,慈安太后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满族一直都是以少驭多,一旦失势,担心大清国祚不保,想到这里,易知足一脸微笑的宽慰道:“历来改朝换代,政权更迭,其实质都是争权夺利,虚君立宪,皇权成空,已无争夺之价值,一旦立宪,内阁成为权力中枢,争夺的目标不再是皇位,而是内阁!
而内阁的更迭,无关皇位,也无关国号,争夺英吉利虚君立宪二百年,王位固如磐石,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听的这话,沈桂芬索性将话挑明,“立宪之后,汉人势大,能不能容得下一个满人皇帝?”
“诸位多虑了。”易知足轻声笑道:“沈大人知不知道英吉利曾经从德意志请了一个王室后裔做国王?英吉利的国王乔治一世就是德国人,连英语都不会说。”
还有这种事情?沈桂芬不由的一呆,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压根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尽管清楚对方不会信口开河,他还是忍不住道:“确有其事?”
易知足颌首道:“英吉利在上海在京师都有外交官员,一问便知。”
看来这事不可能是假,沈桂芬沉吟了下,才道:“那毕竟王室后裔。”
“关键不是王室后裔,而且是利益。”易知足笑着摆了摆手,“这事咱们暂且不提,沈大人回去之后可以打探详细的情况。”
顿了顿,他接着道:“虚君立宪之后,皇帝,国号,都已经无关紧要,谁做皇帝,什么国号,都已经无足轻重,还请转告皇太后,不要过于担心,也无须刻意为之,只要不干涉朝局,不企图复辟,没人会去在意。
大清立国两百余年,正统也早已深入人心,这点自信还没有?况且我国疆域辽阔,民族众多,推行的是各族平等,宣扬的是民族融合,完全没必要担心。”
沈桂芬强自笑道:“既是无关紧要,何不在宪法中加上这两条,以安皇太后、皇帝以及一众宗室勋贵之心。”
见他纠缠不清,易知足索性干脆的道:“宪法乃是一国之根本法,容不得半分含糊,虚君立宪,皇帝只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领袖,这第一条,大清皇帝统治大清帝国,万世一系,永永尊戴。如何能行?
这第二条皇帝神圣尊严,不可侵犯。也是大为不妥,若是皇帝妄图复辟,恢复专制,侵犯不侵犯?”
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这事不用再提,不仅是我这里通不过,资政院也不可能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