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刚要开口,吕不韦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抢先道,“公子向来信任不韦,这次也请听不韦安排罢,决计要将公子完好送归秦国。”
嬴异人看着驰马飞奔在小路上,显得意气风发的吕不韦,担心仍旧,可是却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放下去,不再考虑掉头的事情。
赵政却是忍不住,喊问,“吕公!阏与要塞有重兵把守、层层险阻如何顺利度过?”
吕不韦撇看一眼赵政,“我自有谋划,小公子姑且安心笃行。”
然而赵政却没有被这两句话打发,虽然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雨势也渐渐大了,但他好不容易在这紧张无聊的旅途找到些自己不能理解的事,于是往日的好奇心在此刻便被无限放大,“吕公定听过平原君的护卫亲军罢!若赵胜事先派人快马送信到阏与城堡,又挥领胡马飞骑迅速追来,我们不是要腹背受敌吗?”
吕不韦听了却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懒怠回应这个小儿的质疑。
但是怀中的吕梁却伸头出来,隔着雨帘朝赵政喊道,“你懂个甚!我公父说能过便就能过,你还真把自己当个大人不成了!”说着狠狠瞪着赵政。但是因为有雨水飞进眼睛里,便只好半眯着眼。
“你懂个甚!”赵政回喊过去,“轻视敌人是最大的无知!”
“无知!哼!无知!”吕梁气得小脸通红,“那你说不走这条路,你能选哪条路!”
“我看武安到滏口陉就很好。”他这话一出,嬴异人便连忙出声呵斥,“大人之事何须你来议论!”
赵政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问题惹得自己的父亲动了这样大的怒气。
吕不韦在旁边悠悠道,“无妨,既然小公子心有疑惑,不韦出言解惑又有何妨?”
“之所以我几番查探往上党方向去的路,就是为了迷惑平原君,让他自以为有把握,若出了万一便会派兵赶往。如此便可争取些时间,此乃其一。其二,”吕不韦顿了顿道,“从武安到滏口陉的路所耗之期虽然有些远,但好在宽阔平坦十分容易赶路。这条路,也是一般人的选择。但是,就如小公子所言,平原君的胡马飞骑绝不是寻常马队所能匹敌的,且其首要一个特性便是一个‘快’字,若我们选得这条寻常之路,他们必能更轻易赶上。而且由于所耗之期过长,反而容易被截住。故而,我弃了这条路线。”
赵政和嬴异人闻言,先前的疑惑和不满都下去很多,并且听了吕不韦这样细细的分析后,对吕不韦的规划能力又更加有了信心。且嬴异人对于荆云在天还没亮就将他叫起这件事,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他们必须抢得半夜先机才有更大的胜算,不过同样对于逃路这件事无形间他又多了一份担忧,因为这次的“解惑”让他突然意识到平原君的可怕。
然而赵政的疑惑虽然消了些可是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并且他觉得既然吕不韦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如何安然过阏与塞口这件事自然也可以透露一二了,“吕公!政儿还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初始会合时,我差点将吕公的马队认作是敌军——”赵政说到这,心念一闪,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话说一半便停住了。
吕不韦哈哈大笑,看了一眼赵政和嬴异人道,“小公子果然观察力惊人,灵根聪慧!”
赵政愣住了,一时间心内翻江倒海似的,想通了这当中的因由,他对吕不韦陡然升起了很深的佩服。吕不韦真不只是个商人,不光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有将帅一般的谋略:公父得此臂膀可媲天助。
思索感慨间,雨下得更大了,天地间混沌一片。
突然马队之中传来荆云一声低喝,于是在赵政愣怔之间,所有战马倏忽间由大步奔踏变成了从容小跑。
满耳之间都是极有节奏的踢踢踏踏之音。
赵政心内突生一种震撼,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训练有素的商队。他不禁将它同赵胜的护卫亲军进行比较——虽然赵政从未亲眼看过赵胜的护卫亲军——但是,在眼前之景的冲击下,赵政觉得这支马队应与其不相上下。
正想着,一声高呼朝着前方那高高的关隘喊去,喊声在马队间散开,“平原君令箭!百骑队急赴晋阳要务——”
听到这声的赵政,纵使前有吕不韦的宽慰排解,但此刻心下仍砰砰跳起,因为这是很关键的一喊,这是吕不韦归秦路的第二计。若这一计失败了,处境必然会立时糟糕起来。这么一想,赵政觉得吕不韦也是极为胆大的。
正在担忧之间,关隘上传来一声响亮的铜锣,接着是回音荡荡的一吼,“马队过——”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马队很快飞越山口,入了这阏与塞口,接下来便是中间的一段被几千架大型弩机武装的路。
赵政忍不住细细打量着这一切。虽然前世的时候他也曾逃过,但再跑也不过是在青石板上。但这一次,他的周围却都是怪石崚峋的山隘。
这是一条极为狭窄的羊肠小路,只能容得下一马通过。
所以,在赵政的震惊之下,这支马队悄然之间变成了单骑衔尾。且虽然这峡谷之间偶然生出尖细的岩石,但是却丝毫不妨碍骑马之人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