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光站在檐下看着博雅走进明亮的寝殿,障子门投影出青年斑驳的影子,方才转身向自己的主殿走去。
主殿的主屋内早已点上油盏,燃起熏香。赖光在侍从的服饰下褪下蓑衣、羽织、着物,换上舒适的纯白色寝卷5,接过侍从手中的托盘,独自走进房间一侧的涂笼中。
涂笼四面均是雪白的障子,当中摆放着两组空置的刀架。
赖光伸手取出托盘中的竹勺,舀水净手后,正坐在屋内,缓缓推出髭切的刀刃,平放在面前。随即有条不紊的拔除目钉,拆除刀柄,打粉,磨粉。
几次打粉磨粉之后,髭切的刀身金属的光泽愈发光亮。赖光高举髭切,对着烛火欣赏其上的刃纹和地肌。髭切仿佛感受到主人的爱护,刃身轻轻振动,发出愉悦的微鸣,换来赖光莞尔一笑。
接下来便是涂丁子油,安回刀柄、目钉。待将刀身收回鞘中之后,赖光便将髭切置于膝上,低声和髭切讲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待到深夜方带着髭切回到寝室,将刀置于枕下,陷入沉睡。
赖光睡下后,夜风吹动屋外的树木,发出漱漱的轻响。透过障子门,隐约看到寝室内一道虚幻的黑影从空中浮现,在赖光枕前停留良久,随着赖光一个翻身,又消弭在空中。
第二天清晨。
一夜无梦的赖光支着腮,看着一旁侍女们整理觐见的衣装。由于不是正式的朝会,赖光便下令准备了日常的朝服,黑色的外袍下是白色的指贯,头束垂缨冠,腰间系着金御袋,让原本温文尔雅的赖光显出几分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肃穆之气。
牛车缓缓停在皇城门前,赖光下车后跟从值班的五位藏人向主殿紫宸殿走去。
现任天皇正坐在紫宸殿中央,下首坐了两列身穿黑袍的公卿大夫们,为首的果不其然便是太后的兄长、皇后的父亲,权势如日中天的右大臣藤原道长。
赖光垂下眼睑,向天皇施礼后,便立于一旁,忍受着背后藤原道长肆意的打量。
说来源家与藤原家的关系十分错综复杂。赖光的父亲源满仲与藤原道长二人是总角之交,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极好。赖光五岁时,母亲过世,祖父源经基便安排藤原家一位庶出的表小姐与源满仲成婚,两家关系很是不错。
只是后来赖光祖父过世,源家家道中落,源满仲不得不凭借联姻关系到妻家手下讨生活。初时,源满仲还很是信任藤原家,想要报答妻家危难之中的救济。然而藤原家却很是轻蔑落魄的源家,说是让源满仲做藤原家幕僚,实则是些跑腿传话的杂务,让原是庶务不沾的源满仲着实受些折磨,连带着当时年幼的赖光也在年轻继母的示意下,备受藤原家小一辈的排挤欺负。
这段时间内,唯一称的上是幸事的,便是藤原表小姐诞下了小赖光整十岁的异母弟弟,源赖信。赖信出生便不受母亲与藤原家喜爱,被藤原表小姐丢在一旁不闻不问。可以说是赖光亲手将弟弟从小一点点带大。家中长子幼子被冷落,源满仲看在眼里,也便慢慢和藤原家离心了。
再之后,赐臣籍的博雅被送到太后的娘家藤原家监视,藤原道长玩笑般的“既然均是源姓,便交予你养罢”,便将不受欢迎的博雅扔到处境堪忧的源家,在本就是寄人篱下的父子三人身上雪上加霜。
彼时,源家三人的处境十分尴尬。幸亏“安和之变”中,源满仲立下大功,将叛上作乱的左大臣镇压,间接保住了右大臣藤原一家的荣华富贵。现任天皇碍于情面也不得不赐予镇守府将军一职,源氏义父子四人才脱离了苦海,远离平安京到关东赴任。而手握兵权和博雅的源家也成了藤原家的眼中钉。
只是好景不长,仅仅三年之后,源满仲便英年早逝。藤原信长果断出手夺走了源家的兵权。并以赖信尚未成年、需母家照顾为由,将赖信接回藤原家,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当年仅有二十的赖光被赶出将军府,身前是哭喊着被强迫带走的赖信,身后是刚刚敞开心扉又遭受打击的博雅。赖光当时便暗下决心,定要发扬源氏一门,让藤原家偿还羞辱自己兄弟的恶果。
近些年,藤原家手掌大权,靠着家中太后皇后及一位右大臣,很是风光。只是过于嚣张的行径到底引来的天皇的不满。赖光聪明的借助天皇想要压制藤原家的意图,一跃跻身新生势力之中。凭借出众的谋略和过人的身手,逐步夺取天皇的信任。至今,虽然天皇仍不敢将兵权交予赖光,但也会不时让赖光出征讨伐妖怪邪佞,将其视为心腹。
朝堂之上,赖光垂首立于正中,语气谦恭的呈禀之前奉命前去备前国助力犬大将一事。
现任天皇,博雅的异母兄长,听到后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随即语气急迫的和赖光说道:“那种事没有关系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弘徽殿女御和白河亲王的事情!源少辅也来听一下!”
赖光拱手称是,余光扫过面色不豫的藤原道长,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