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

他对她,再好不过。

好到他自己有时候也迟疑。

天穹里云朵流动,他捉起她那截脏兮兮的袖子,一看再看,眼睫在眼窝处打下一片素铅似的阴影。

未几,薄唇微开合着问:“便是用这里为旁人擦的脚面?”

湘宝蹙了蹙眉头,他要干什么?把大家伙儿都拦在这里定身住了一样,但老实地点了点头,“也是我不好,走道儿心不在焉了。”

皇后娘娘传召,她心里当时一团乱麻,碰上个同样走道儿不看路的,论错处两个其实该各打五十大板,都有错。但身份地位上那位小姐占优,她就只能吃瘪了。

他听罢,其实毫不在意谁对谁错。

太子拍拍湘宝灰扑扑的袖子,拿嘴吹了吹,吹得她受宠若惊,忽一时听见他吩咐,“你去,将她另一只脚也踩了,她若不依,你再来问我。”

廊子里静悄悄,掉针可闻,太子说的什么众人全听在耳里,何况王若烟哪里敢不依呢,她瑟瑟颤抖起来,自己心心念念嫁给太子殿下,没成想阴沟里翻了船,这个宫女什么来路?看这张脸,恁的眼熟——

她尚不曾瞧出名堂,一边同样跪着暗自观察多时的王白氏却是周身一晃,她连她们的处境也顾不得了,只死死凝住那张人面,她的眼睛、鼻子、嘴瓣儿……太像了,委实太像了!

如此肖似的面容,万中无一,一定不是简单的碰巧而已!

这里湘宝听见殿下这话,先是惊讶,再来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她想起来了,这位小姐可不就是书案抽屉里见过的其中一张画像,这是他未来的妻妾之一么?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为什么要去招这份晦气!

获悉王若烟的身份,湘宝暗自有些落寞,张了张口,极想为自己找借口推脱。

他却仿似拥有读心的能力,微微眯眸凑近了她,低语着威胁,“你敢不听话,就立时收拾包袱,滚回北五所刷官房去。”

温温的鼻息喷洒在她耳畔,说出的话却残忍。

轰隆隆,至少落在湘宝耳里有天崩地裂的效果,她吓坏了,北五所是自己能回的地方么?蓝姑姑那个拿针扎人的夜叉,再加一群在宫里憋久了心理变态的大龄宫女,她回去就没活路了——

殿下为了给未来的女人下马威,居然拿自己来开刀,湘宝伤心起来,看他一眼,蹲了蹲身顺从地说“是”。

她锉着步子锉到了王若烟眼跟前,看来这个人她是非得罪不可了。

也成,事到如今,还不如索性解解气。适才这位小姐的脚尖都抵上她的鼻子了,她凭什么?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谁生下来就应该低人一等,自己出生时比她一个小小御史的女儿不知矜贵多少,如今呢?还不是仰人鼻息,在太子身边讨生活。甚至为了满足他的古怪癖好…自己得跟他一床睡……跟谁说理去呢。

所以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上没人能顺风顺水一辈子,人在高处时就不该得意忘形。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没了钱财权势地位,实则是一无所有的。

“您别怪我。”湘宝就抬起脚,在王若烟另一只干净的鞋面上轻踩了一下,她的脸色眼瞧着更差了。

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湘宝低声道:“我用没用力姑娘心里明镜儿一样。所以千万别跟我置气,也不要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