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欣然自得地飞舞着的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惬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突然间醒起来,惊惶不定之间方知原来是我庄周。不知是庄周梦中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呢?庄周与蝴蝶那必定是有区别的。这就可叫做物、我的交合与变化。
子游说:“‘地籁’就是众多窍孔发出的声音;‘人籁’说是竹萧之类乐器吹奏出的音乐;请问‘天籁’是什么?”子綦说:“所谓‘天籁’,乃是风吹万种窍孔发出了各种不同的声音,之所以声音千差万别,都是由于这些窍孔的自然形态不同所致,使它们发出声音的还有能谁呢?”大智者广博,小智者精细;大言者盛气凌人,小言者唠叨不休。他们睡着的时候精神交错,醒来时形体不宁,与外界纠缠不清,整天勾心斗角。有的出语迟缓,有的出言就给别人设圈套,有的用辞机警严密。小恐惧则垂头丧气,大恐惧则失魂落魄。
译文:
他们讲话就像射出利箭一般,专门窥伺别人的是非来攻击,有话闷住不言时,就像发过誓一样,其实是默待致胜的机会;衰则如秋冬生物凋零,这是说他们日渐消亡;当他们沉溺在所作所为之中时,已无法使他们恢复生机。其心灵闭锁如受束缚,说明他们已老朽枯竭了。走向死亡之路的心灵,再也没有办法使之恢复活泼生机。
译文:
他们时而欢喜、时而愤怒、时而悲哀、时而快乐、时而忧虑、时而嗟叹、时而反复、时而恐惧、时而浮躁、时而放纵、时而颠狂、时而轻狂,好像音乐从虚器中发出来,又像菌类由地气蒸发而成一样(变幻莫测),这种种情态日夜在其心中交侵不已,简直不知它们是怎么冒出来的。罢了罢了!一旦明白了这些情态发生的道理,就可以了解它们是怎么来的了吧!
译文:
没有他(人、物),也就无所谓我;没有我,他也无从呈现。我和他是近似的,但不知道是由什么东西指使而然的,仿佛有个“真宰”在主宰着,只是我们无缘一窥其端倪,但又可以从它的作用上得到验证,虽然见不到它的形体,但它却是真实存在而无形无体的。百骸、九窍、六脏,这些我身上都有。它们哪一个与我最亲近?你都能一样地喜欢他们吗?或者偏爱其中某一个?如果是同等看待,那么是把它们都当成奴妾吗?既然都是奴妾,他们之间就谁也不能支配谁吗?还是他们轮流做君臣呢?或者有“真君”存在吗?无论是否求得了“真君”的真实情况,对它本身是不能有所增减的。
原文
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译文:
人一旦受天地之气而成形体,不参与世界变化而空待身体耗尽;与外物接触便冲突磨擦,追驰竞逐于其间又不能自止。这是多么可悲的呀!终生劳劳碌碌又不见其有什么成就,疲劳困苦又不知他到底为了什么,能不为这种人感到悲哀吗?这样的人虽然大家都承认他还活着,但又有啥意思!他们的形体在逐渐衰竭,其灵魂也束缚于形骸中不得解脱,这能不说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难道本该如此昏昧吗?或者只有我一个人昏昧而别人并不昏味呢?
原文: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译文:
如果把自己的“成心”(先入为主之见)奉为标准,那么谁没有一个标准呢?何必一定要通晓自然变化嬗代之理的智者才有呢?愚人也有。如果说还没有“成心”就已有了是非,那就好比说“今天去越国而昨天到达”一样不通。这说法是把没有当成有。把没有当成有,即使是神明的大禹也无法理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原文: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kou(刚刚破卵而出的鸟叫声)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译文:
言谈不是风吹,说话的人各持一说,正是因为他们所谈的没有一个共同标准。这算是说了,还是算没有说?他们都以为自己的言论不同于小鸟的叫声,到底是不同还中相同呢?道是如何因隐蔽而真伪莫辩?言论是如何因隐饰而是非难分?道不存于此,则存于何处?此言论不可信则可信者何存?道被小的成就隐盖了,言论被浮华的词藻蒙蔽了。所以才有儒家墨家的是非争辩,他们相互肯定对方所非议的,又相互非议对方所肯定的。如果要相互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不如以空明的心境去面对事物的本然。
这是一篇谈养生之道的文章。“养生主”意思就是养生的要领。庄子认为,养生之道重在顺应自然,忘却情感,不为外物所滞。
全文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至“可以尽年”,是全篇的总纲,指出养生最重要的是要做到“缘督以为经”,即秉承事物中虚之道,顺应自然的变化与发展。第二部分至“得养生焉”,以厨工分解牛体比喻人之养生,说明处世、生活都要“因其固然”、“依乎天理”,而且要取其中虚“有间”,方能“游刃有余”,从而避开是非和矛盾的纠缠。余下为第三部分,进一步说明听凭天命,顺应自然,“安时而处顺”的生活态度。
庄子思想的中心,一是无所依凭自由自在,一是反对人为顺其自然,本文字里行间虽是在谈论养生,实际上是在体现作者的哲学思想和生活旨趣。
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穷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穷知识,多累呀!既知如此还要绞尽脑汁追求知识,太危险了。为善勿为求名之善,为恶勿为必遭刑罚之恶,依顺着自然的条理以为养生准则,就可以保护生命,可以保全天性,可以养滋身体,可以享尽天年。
有个屠宰师为文惠君宰牛,他手所触及的,肩所倚着的,脚所踩到的,膝所抵住的,嚓嚓挥刀,沙沙有声,莫不合于音节!简直像在跳桑林之舞,又合于经首的节拍。文惠君说:“啊!太妙了,你的技术竟然达到这么高的境界?”屠师放下刀回答说:“我爱追求道,这远远超过了追求技术。我开始宰牛时,所看见的没有一个不是浑沦一牛。三年以后,就未尝看见浑然一体的全牛了。到了现在,我只用心神去‘接触’,而不必用眼睛去看,感官的作用停止了,只是心神在运用。顺着牛身上的固有纹理,劈开骨肉间的间隙,引刀而入骨节间的大缝,顺着牛的自然结构去用刀,就连经脉错聚之处也没有感到有一点碍刀,何况那大骨头呢!
较好的屠工一年换一次一刀,因为他是以刀割牛;一般的屠工每月换一次刀,因为他是用刀砍;如今我的这把刀已经用了十九年而未更换,已经用它宰过数千头牛了,可刀刃仍像刚在磨石上磨过的一样。因为牛的骨节是有间隙的,而刀刃是没有厚度的,以没有厚度的刀刃切入有间隙的骨节,当然是恢恢然游刃有余了,所以才能使此刀用了十九年还仍像刚从磨刀石上拿下来的一样。
尽管如此,每次遇到筋骨盘结之处,我知道不容易下手,所以小心谨慎,眼神专注,动作放慢,刀刀轻轻挥动,牛就哗哗分解了。它的躯体已散如泥土堆放在地上了。然后我提刀而立,环视四周,为之踌躇满志。”文惠君说:“好啊!我听了屠师这一席话,悟得了养生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