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大名府体量如此大,涉及和辽国边贸,乃是各种狠人、走私帮派云集的地方,又涉及到外交和政治问题,所以形势复杂。就以大名府司法系统素质,除非王雱脑子坏了,才会以为可以真的“严打”。
所以这次王雱是敲山震虎吓人。
大名府不是抚宁县,看似都是大宋行政区,却几乎两种体制。当时抚宁县相当于自然洗牌了,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公有制,体量又小,大头百姓的思维也简单,有了那群被洗脑的百姓代表深入基层工作后,甚至连差人都不需要。
整个任期中,抚宁县也就不多的几个治安案件和公务员贪污案件,其余的基本连案子都没有。所以抚宁县很单纯。
大名府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是私有资本制。人家地主和商号老板们的产业,当然不会接受几个百姓代表的监督。也就是说,在私有制下基本没有“深入基层”的土壤,若强行做必然冲突,在法理上就是有问题的。
譬如后世贼鹰的fbi如果没搜查令就想进某农场,绝对遭遇一群红脖子牛仔的拿枪对持。这还是司法部旗下暴力机构的待遇。
如果换做是“百姓代表”要进红脖子们的农场生事,若发生在四十年代以前就会成为农场主们的肥料,被猎狗咬死被猎枪干掉是合法的。
太阳底下大抵就这事,并不是后世的老爷忘记了“深入基层”的重要性,而是资本的土壤导致无法深入。这是公有制和私有制的法理区别所在。
那么在大名府就没百姓代表什么事了。差人队伍收农场主们的好处收惯了,也就不爱去。强行要去的话是出工不出力,且必须以类似“搜查令”的形势为游戏规则。
那么涉及到阶级的问题后,那份搜查令是否能签发不是看检察官意愿,而是几大农业财团在后面的政治博弈。
这就是大名府司法队伍只能打顺风战、而打不了硬战的原因。也是苏轼只能侦办“平民偷粮案”,办不了其他案子的原因。小苏的威性不够,他的领导也不授权(大魔王不是苏轼的直接领导)。
在这个环境里如果不想闯祸,不想让大宋第二经济民生重镇阵痛,纵使大魔王能做的也不多。带着一只只能打顺风战的司法队伍,那理论上当然只能吓人,只能打顺风战。想干其他和能力不匹配的事就要赔本,甚至赔上政治前途。
这些年王雱经历了很多,算是沉淀了。尤其到了现在,距离登入青云也就两步之遥。所以这个时期纵使王雱也是内敛的,嬉笑怒骂只是德行而已。于是所谓的“严打”只是低烈度,这叫试错。因为大名府司法队伍不具备打硬战的能力。
想调教一只能打硬战的司法队伍出来,理论上是能做到的。但要大动体制,要政治拉锯,这在大宋可比训练抚宁军新军难度大了两个量级。于是距离拜相只两步之遥的王雱,现在选择了部分隐忍。
除上述压力外,王雱也面临着另类压力,因为这个时候三司调查组也进北京了。王雱得去全力的应付他们,因为是包拯亲自带队,不是随便来个和稀泥的官僚。
前期在朝廷监控到大雱一些经济政策比较奔放时,包拯觉得不妥,但也没说不对,于是要亲自来巡察。
这是因为老包不懂经济政策,老包的属性是法制,他没调查了解前,就不会轻易对他不懂的东西叫停或否定。所以就是他亲自来大名府巡察,某种程度上老包还是挺可爱的。
来了后老包也鸡血了,连他是三司使都忘记了。
包拯发现大名府正在进行所谓的严打,于是不管其他,果断进驻知府衙门,全程监控这些过程。
司法方面包拯的要求自来很高。且除了现任班子外,往前的陈执中庞籍等等一系列人,都是法制思维指导,要求法官慎重干涉市场,慎重侦查,慎重量刑。这些包拯是认可的。
在包拯的印象里,大魔王对大宋律简直一窍不通,害怕王雱闯祸造成重镇的动弹,于是老包不去管经济政策了,全程谨慎跟踪着大名府的“严打”行动,就此给予了王雱更大的压力……
府衙大堂上,王雱也不急于收拾苏轼,环视一圈之后道:“那就畅所欲言,都针对这事说说看,我听听你们的意见是什么?”
说这么说,大魔王说“不搞一言堂”时才是真正的一言堂。大魔王的尿性、绝逼会找机会对不同意见打击报复,这是出了名的。所以老狐狸们才没有苏轼那么蠢,基本上一团和气,没人发言,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等着这些老奸巨猾的龟儿子和稀泥少顷,王雱这才看向书记官道:“看来不同意见并不多,把苏轼的发言记录在案。”
“……”小苏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被大魔王揪住小辫子。
王雱喝了口茶又道:“总体上,苏轼文章写的还行,有我七八层功力,不过做官的水平就堪忧了。”
苏轼嘴巴顿时气歪了,“下官不服,下官自认为文章写的比明府好的多,做官或有疏漏处,但说我水平堪忧,请明府具体指出?话说你殿试时候应对司法考题时,都有抄袭我的嫌疑呢。”
王雱岔开道:“让我放心的是,咱们小清新还知道要重视官府公信力。但我要指出:你思路不对,你没有弄懂官府的公信力来自何处。”
苏轼楞了楞,鉴于他没骂人而是讲道理,于是只得继续听着。
王雱又道:“官府公信力,直接等于治下最广大群众的利益。你们要把地主算‘群众’之一我不反驳,但我要问,他们算广大一群吗?这问题不需等你们回答,因为你们会说些你们自己都不信的鬼话来给我听,给大家听。”
“简单来说,我不恨地主,存在自有他们的道理,也符合我大宋律。”
到此王雱话锋一转:“但我也不喜欢地主,因为我没义务讨他们高兴。说穿了他们是农业资本家,资本家不是坏人但他们不会有恒心,这个群体呢,大宋对他们有利时,他们会依附大宋,哪怕官府没有公信力他们也会依附。什么时候大宋对他们没利了,再有公信力他们也不会买账。因为他们的信仰是利益,就这道理。”
“所以我总在讲,强调公信力是对的,但强调对这极少数阶级的公信力者,不是坏就是蠢!”
“你……”苏轼顿时脸如锅底。
王雱抬手打住道:“苏轼不忙发言,等我说完了。”
接着又道:“与之对应的是群众。我有个理论是有恒产着有恒心,他们有了一些东西后就会紧紧守住,官府只要维护住这群人的利益,就等于公信力的主要得分拿到手,那么统治地位就永远无可撼动。”
“我不反对张方平之前的土地集约化政策,事实上,它的确是我大名府在特殊时候轻装上阵发展的契机。但这是互利互惠,这个过程官府并不欠地主什么,于是不代表我会把后续土地划拨给他们。我当然喜欢效率和财政,但在钱差不多够用时,我会考虑其余更多的东西,譬如稳定和民声。”
环视一圈后王雱道:“他们已经有了大名府大多数耕地,并不差少这二十几万亩,我认为这毫无意义,只算是锦上添花。但与之对应的,有另外一群人非常需要,给了这群人就是雪中送炭,这其中孰轻孰重,因屁股方向不同就会得出不同答案。这很正常。我允许你们发言,我允许你们屁股坐在不同方向,但不代表我一定会待见你们。在一些时候我会随波逐流、但绝逼不会和屁股方向不同的人同流合污。为什么呢?”
“因为老子也有屁股方向,当时我带抚宁军打赢河潢战争,至北川河口大捷时志愿军将士有近六千死伤。我因这些人而崛起,这就是我的屁股方向。这些战死或残废的人不仅仅六千,加上他们身后孤儿寡母什么的是两三万之众。我承诺过会解决他们的问题,也一直在想办法安排他们进工厂。但是岗位和流速是有限的。”
“因为资本家很市侩,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就不愿意接手这些人。那就只有国企来接手,但国企也有自己的难题,消化吸收不了这么多人,至少短时间无法做到。此外这些人中,也不全是愿意进工厂做工的。他们中很大一群想有田,想过上钱少但悠闲的小农生活,权当是一份稳定的养老金。我认为呢,他们这要求并不过分,于是我同意了。”
“我当然知道这样官府会少一份利益,我更知道田在他们手里无法集约化使用,效率会非常低。但这就是我的屁股方向,我的层面,不是所有事都能去计算效率和利益的,他们跟着我在冰天雪地中打北川河战役时,没讲利益。战争结束后大宋给我升官了,所以大宋不欠我。但是他们残废了无法继续服役养家,于是大宋欠他们。”
“欠了就要还,这才是公信力。让地主锦上添花、让官府财政加几个点这特么就是利益而已,扯什么几把的公信力?利益当然是人就喜欢,我也喜欢,但在我不极度缺钱的现在,我宁愿牺牲一些利益去装逼,这就是我的利益和屁股方向简不简单嘛?”
“?”至此苏轼左右看看,全部大腹便便的官员都神色古怪,于是小苏也消停了,不敢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