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事端

水长东 九升君 2823 字 9个月前

男子看着沛殊,目光柔柔好似月落江心,“在下奚就,与阿狸算是旧识。”沛殊还想再问,忽听见脚边的阿狸发出阵阵低吠,转身一看,却是只白兔蹿了过来,停在近旁吃草。沛殊忍俊不禁地俯下身劝道:“不过一只兔子而已,你且让让它,不打紧的。”说话间那兔子抬起头,死死盯住沛殊,双眼赤红精光乍现,口中霍霍直响,竟似人语。沛殊大惊,她还从未见过会言人语的兔子,忙倾身过去,想要听个明白,还未及靠近,忽闻奚就惊呼“当心!快捂耳……”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平地而起,响彻云霄,直震得沛殊双耳发麻,头晕目眩。奚就忙上前护住沛殊,伸手扣住其右腕,见脉象无异这才放下心来,拉她到藤架下坐好,关切地问:“现下可好些了?”

沛殊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仍是满脸惊恐,“这炸雷,可是那兔子的叫声?”“那不是寻常兔子,是只吼,叫声如雷,能震裂猛兽心肺。还好今日遇到的是只幼兽,尚不足为惧,阿狸已将它撵跑了。”说着,奚就顿了顿,微蹙双眉,“方才给你把脉,脉象虽无大碍,但浮而无力,应是气血有亏。小姐当多保重身体。”

沛殊见他目光灼灼,言辞恳切,又想起方才混乱中对自己的体贴,颇为动容,“我前阵子扭了脚,还在养伤,自是有些气血不足。多谢公子挂心。”

奚就听说她有伤在身,忙在袖袋里找了找,掏出个白玉瓷瓶来,“敷上这番红花膏,不出三日便能大好。”沛殊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倒是一直用着番红花的汤药,似乎对脚伤没多大效用。”“这是我在波斯国摘了自己熬的,你且试试,若是不管用,再给你换别的。”

沛殊垂眼看着手里的瓷瓶,小巧雅致,净白温润。她有些羞赧地攥紧了手心,“你是修行时去的这些地方吗?我跟暮摇还没出过卫国呢,真想出去看看。”奚就莞尔,“我在商队里长大,自幼跟着马队走南闯北,确是去过不少地方。”“商队?”沛殊来了兴致,“你最远去到哪里?罗斯国吗?可有坐过海船?”奚就微笑着一一回应道:“比那更远。曾坐了大半年的海船,有幸见过一次鲲。”

二人正说得起劲,就见阿狸踱着碎步,昂首挺胸地迎面走来。沛殊见他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便知是来邀功的,含笑冲着他点点头,示意让他走到近旁来。阿狸先是走到沛殊脚边蹭了蹭,再绕到奚就身边,轻声叫了叫,奚就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恍悟过来,俯下身抱起阿狸,口中称赞道:“已经把吼撵走了吗?那畜生戾气颇重,你做得很好。”奚就说话时虽低着头,但那眼神是飘忽的,并未落在阿狸身上。沛殊先前就觉着有哪里不对劲,此刻终于看明白了,确是难以置信,一句话冲口而出:“你的眼睛……看不大清楚吗?”

奚就闻言浅浅一笑,道:“幼时患过眼疾,后有幸遇见了高人,替我换上了两颗鲛珠,现已能辨识大体廓形了。”沛殊听得心中隐隐作痛,面前此人气度非凡,举止优雅,那双眼睛更是如珠似宝般难得,谁曾想,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却是身带残疾?

沛殊愣愣地不说话,奚就便陪着她静默。天边的日头西斜得厉害,躲进云层里,映得彩霞如火般绯红。晚风渐起,送来几缕幽香,奚就仰面深吸了几下,轻笑:“这晚香玉开得倒很好。”沛殊抬眼,就见晚霞漫天,流光溢彩,奚就安然立于其中,神清冷目悠远。

沛殊不如暮摇那般聪颖,先贤名句张口便来,但凡夫子问话,总是呐呐不成言,故得了个花名“木头美人”。此刻她看着他,却像开了灵窍一般,霎时想起了以往背过的诗句。那诗她念过多次,却直到今日才品出个中意味。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不等她细想,就听见支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三小姐,您……您怎么在这里,让小的好找!都这个点儿了,我们得赶紧回府!”说着他转身去抱阿狸,蓦地瞧见三小姐身边坐了个陌生男子,又是阵惊骇,三小姐生性纯良,鲜知人世险恶,府里多有交代,断不能让三小姐独自与外人相处,尤其是陌生男子。支竹擦擦脑门的热汗,不敢去想陈伯那张冷脸,不住地催促着:“三小姐,快跟我走吧!小的丢下您一人,必是一顿好骂,若再过了时辰回去,那怕是要吃板子了!”

沛殊被支竹连催带推地带走了,直到她坐上马车,才惊觉自己还未与那奚公子道别,也不曾问他家住何方,何时还能再见。为何要再见?收了人家的东西自当回礼才是。

沛殊摩挲着手中的木珠,浮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