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放弃万无一失的要求呢?”冯啸辰问。
“这怎么可能!”韩宏脱口而出。
冯啸辰说:“韩主任,其实进口设备也同样无法达到万无一失的要求,任何设备的可靠性都无法达到100,它们的设备也许能够达到999999,我们也许只有9999,比它们少几个9而已。”
韩宏苦笑着说:“这几个9也很重要啊,人家能够做到3年不出故障,我们只能做到3个月,这中间的差别就太大了。放着可靠的设备不用,使用自己生产的不可靠的设备,万一出了问题,谁能负这个责任呢?”
“可如果国外对我们禁运呢?”冯啸辰问。
“禁运?”韩宏一怔,随后便皱起了眉头,开始思考起来。
禁运这个词,对于中国人来说可一点也不陌生。50年代末中苏反目之后,中国同时遭受着东西方两大阵营的技术装备禁运,国内生产所需要的装备几乎完全依靠自给自足,在那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解决“有没有”的问题,至于可靠与否,只能是作为第二位的考虑。70年代初,中美关系解冻,中国开始能够从西方国家获得一些技术装备,引进了包括1700毫米轧机、30万吨合成氨、30万吨乙烯在内的一系列成套设备,使工业水平提高了一个台阶。但即便是所谓的“中美蜜月期”,西方国家对中国仍然是保持着高技术装备禁运的,先有巴统协议,后有瓦森纳协定,更不用提美国金发大统领上台之后的一系列动作了。
拥有丰富“被禁运”经验的中国工业人,对于禁运这件事其实是很淡定的。能买到先进装备,当然要买,师夷长技的道理,清朝的人都懂,现在的人岂能不懂?如果买不到,那么也不用怕,大不了勒紧裤带自己干就是了。两弹一星都是这样搞出来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然气压缩机这件事,发计委其实是钻了牛角尖。榆重已经搞出了压缩机,只是性能不如希曼兹等西方企业。如果希曼兹它们的产品性价比合理,使用技术较为成熟的进口设备,以保证西气东输工程的质量,当然是一个好的选择。但现在人家漫天要价,性价比已经很差了,这与禁运又有什么区别?在这种情况,咱们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设备呢?
至于说到万无一失,其实进口设备也是会出故障的,也有使用寿命的约束,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情?
“你这个想法,倒是有些道理。”韩宏思索了一会,缓缓地说,“不过,目前的情况和国外禁运毕竟还是不太一样,因为国外并没有说不卖给我们,只是价格高于我们的预期而已。有些专家认为,国外的价格高,并不意味着就是在勒索我们,而是国外企业更注重产品质量的结果。产品质量好了,价格自然也就高了。我们一味追求低价,放弃质量要求,是对国家、对人民的不负责任。”
“我草,这是哪的专家啊,懂不懂啥叫定价机制?国外卖8000万一台的设备,卖给我们变成1亿4000万,这还不叫勒索?”冯啸辰直接就爆了个粗口。
王振斌微微一笑,说:“老幺,这是我们上个月开会的时候有一位专家的观点,这位专家嘛,其实你也认识他的,就是你的老熟人,高磊教授。”
“哈!”冯啸辰不禁笑出声来了,闹了半天,是这位仁兄啊。想当年,他提出国际大协作理论,要求中国放弃装备制造业,专注于当国际组装工厂。结果,他的理论在喧嚣了一阵之后,被高层和实践部门否定了,他也因此而沉寂了一段时间。近年来,他又逐渐开始活跃,不过骨子里那股“恐洋”的情结始终没有改变。冯啸辰也曾看过他发表的几篇文章以及接受记者采访时候的言论,其基调基本上都是认为外国人无所不能,中国一无是处,中国唯有跪着才是正道。
“你们发计委的口味也太重了,怎么会请这样一位软骨病患者来当专家?”冯啸辰不屑地评论道。
韩宏笑笑,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嘛,高教授也是国际知名的经济学家,我们开研讨会的时候,肯定是要请他这样的大专家来发表意见的。再说,持相似观点的也不只有他一个人,他这种观点还是比较有代表性的。”
王振斌补充说:“我们请的经济学家,十个里起码有六七个是和高教授观点相近的,就算不请他来,别人也同样会这样说。”
“十个里有六七个?”这回轮到冯啸辰咂舌了。他平时接触的圈子主要是搞工业的,大家谈得最多的都是如何赶超西方发达国家。他不知道,在经济学家的圈子里,西方万能论才是主流,你敢说中国具有赶超西方的能力,信不信人家分分钟就能约上几百个校友联合签名要求开除你的校籍?
“韩主任,您的观点是什么呢?”冯啸辰转向了韩宏,问道。
韩宏淡淡一笑,说:“这些学者的观点,我们也只是作为参考而已。按照一些人的看法,咱们根本就没必要搞产业政策,我们发计委也根本就没必要存在。不瞒你说,有一次开会的时候,还真有一位学者提出应当撤销发计委,还说我们发计委的存在阻碍了中国的发展。如果什么都听他们的,我们就别干活了。”
“嗯嗯,这位学者也不失为有风骨的学者了。”冯啸辰调侃道。
韩宏冷笑道:“风骨当然是要的,但同时也要有脑子啊。算了,这些话也不值得在意,咱们发展经济、自力更生的方向是不会改变的。小冯,你刚才提的思路不错,如果国外直接对我们搞禁运,我们的西气东输也同样是要搞的。既然进口设备买不起,咱们就用国产设备,正好也给国产设备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