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冯啸辰笑着反问道。
“是不是因为他们想从咱们手上拿到更多关于钌触媒的技术细节?”
“不完全是。”
“那就是咱们采用了一些手段……”徐致远含糊地说。所谓手段,其实就是贿赂了,大家在背后也议论过这个话题的,而勃朗公司、埃尔公司的那些技术人员离开中国的时候,也的确是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冯啸辰摇摇头,说:“这些属于很常规的礼尚往来,说不上是什么手段。如果池谷要请他们去开会,同样会送礼品。”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帮咱们呢?我能感觉到,他们在哈格纳面前说了一些话,已经超过正常技术鉴定的范畴了,有点……”
“有点在给咱们做广告的味道,是不是?”
“是有那么一点。”徐致远点头。
冯啸辰说:“这件事其实很正常,你看到勃朗、埃尔他们和池谷的关系很近,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之间是竞争关系。勃朗、埃尔都是欧洲老牌化工设备企业,池谷等一干日本企业算是后来者,但气势很足,咄咄逼人。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日本的化工设备企业在过去五年中,已经抢走了欧洲老牌化工设备企业至少10的市场份额,在这种情况下,勃朗、埃尔他们还会把池谷当成是伙伴吗?”
“可咱们也是他们的竞争对手啊!”徐致远说。
冯啸辰笑着说:“咱们还不够格呢。咱们现在也就是大化肥还有一些竞争力,国产大乙烯还在建设,缺乏国际竞争力。勃朗、埃尔他们已经放弃了大化肥这种利润较薄的产品,主攻大型石油化工、煤炭化工方面的产品,咱们在这方面与他们并没有竞争关系。相反,我们有共同的对手,还能算是朋友呢。”
“我明白了。”徐致远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说,池谷制作所与勃朗公司有竞争关系,勃朗公司希望能够通过扶持我们,来拉池谷的后腿。”
“我这可就是彻底地背叛师门了。”
冯啸辰喜滋滋地把王宏泰同意放人的消息告诉徐致远时,徐致远半是释然、半是惆怅地说。
半年来在滨海二化的实践,让徐致远深深地爱上这份工作。相比成天琢磨期刊编辑的口味,绞尽脑汁地把一个没啥意思的观点包装成一篇美仑美奂的学术论文,徐致远更喜欢这种能够直接与生产一线需求相结合的研究工作。工业生产中的技术问题,并不像高校里的研究课题那样追求理论高度,有时候也许只需要用到一些很基础的知识就能够解决,但产生的价值却是难以估量的。蒋宪宇他们或许是学术功底不够,或许是离开学术圈的时间太长,有些问题一下子看不透,徐致远作为在读的博士生,在这方面反而有更强的优势。
徐致远从小的理想就是要当一名科学家,他想象中的科学家就是能够发明一台新的机器以造福社会的那种人。读中学的时候,化学老师给他们这些学生讲过一些有关中国化工产业的事情,感叹中国的化工技术落后西方数十年,许多基础化工原料都要依赖进口。徐致远大致就是在那个时候,萌生出了要学化工专业的念头,并最终得以实现。
大学四年,硕士三年,然后又考取了国内化工界大牛王宏泰的博士生,但徐致远却发现,自己离着少年时代的理想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王宏泰在学术界的名气很大,在许多个学术机构都有兼职,行政事务繁多,已经渐渐远离科研一线了。但也正因为社会兼职多,王宏泰申请课题几乎没有难度,很多时候都是各种基金直接找到他门上,请他去申请。由于申请课题的门槛低了,王宏泰也就不再需要像最早的时候那样穷经皓首地去琢磨科研方向,而是随便开个脑洞,就安排手下的博士、硕士去查文献,写立项报告,而且屡屡能够轻易过关。
徐致远上博士之后,成为王宏泰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有大量的课题立项申请和结项报告都是出自于徐致远之手。客观地说一句,做这些立项申请,也是博士生培养的一个重要环节,徐致远正是在检索各种文献的过程中,磨砺了自己的科研素养,对于国际学术前沿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然而,徐致远并不满足于做课题、写论文。中国学者在国际一流期刊上发表的论文越来越多,但对应领域的技术水平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促进。徐致远来到滨海二化现场,与蒋宪宇、鲍剑林等一线科研人员聊天,得知化工设备领域里的技术进步,大多来自于从国外引进的技术,以及工程技术人员们的研究,高校的研究与生产一线似乎总是隔着一些什么障碍,有些坐而论道的感觉。
于是,徐致远萌生了要到实践部门去工作的念头,而不是如王宏泰过去给他设计的一样:做博士后,然后留校任教,用八到十年的时间拿到教授职称,跻身国内一流学者的行列。
“我们也需要一流学者。”冯啸辰曾经这样对徐致远说,“我们目前的确还很落后,但未来是要进入世界第一梯队的,届时就需要有世界一流的理论来引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学习、模仿的道路。”
“这些事情留待我的师弟师妹们去做吧。”徐致远说,“蒋处长他们现在就迫切需要高水平的工程师,我虽然不敢自称是高水平,但至少能够发挥一些作用吧。”
“这对你来说,不是太可惜了吗?”
“不可惜啊,我当初学化工,就是为了干这个的。”
“那么,你导师那边,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