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对王翦的撤退命令毫无办法,目睹城内守军的布置后,想到守军已在城内重重叠叠的里域中埋下了巫药,他说不清自己今夜能否从城北攻到王城北门。即便能攻到北门,麾下六个尉也剩不了多少人。而不连夜进攻,夜间驻扎在城北显然是不安全的,秦军还没来得及设立营垒,也没拉起幕帐。如果守军夜间集中兵力猛攻一面,特别是猛攻西面大营,焚毁粮草和辎重,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白林的想法如此,然而趁着夜幕降下的最后一点光亮,王翦发向咸阳的讯文却并非如此。他在讯文上遍述这几日攻城的艰难,尤其强调今日四面围攻的失败,悍勇的巴人士卒此役损失了四千多人,是军中巴人的一半,酋长们怨声载道,不愿再战。
战况如此,而淮水很快就要解冻,在淮、肥解冻之前攻下寿郢的机会极为渺茫。即便强制攻下,军中士卒也将所剩无几。最好的选择是暂缓攻势,三月春耕后全国再征召一批士卒前来攻城,用湮城的方式的必然能拔下寿郢。
王翦从大梁南下时赵政处置完儿时的赵国仇人便返回了咸阳,他的讯文在夜幕降临前送到了渭南正寝赵政的案头。讯文用词很是委婉,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赵政还是非常清楚的。
王翦不想命令这十数万秦军猛攻寿郢,而要重新征召士卒,增加兵力,极有可能是要用新征召的那些新卒攻伐寿郢。目的当然只有一个,不想消耗关中老秦士卒。
如果是以前,赵政必会感叹王老将军是老成谋国,可现在秦国马上就要一统天下,他不再是秦王而是天子,所有一切都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对于他个人来说,除了称谓上的不同,除了后宫将有更多嫔妃,除了礼制等级的拔高,‘赵’这个氏也将彻底去除。
氏代表封地,秦国先祖曾庇于赵氏之祖造父之下,故随造父氏赵。此后先祖虽有封邑,可为表示不忘前恩,并未去除赵氏,结果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诸侯有封邑自然以封邑为氏,然而天子拥有天下,有氏却是自降身份,因此天子不能有氏。也就是说,他日一统天下,赵政再也不是赵政,必须改称为嬴政,如此才是天子。
赵政变成了嬴政,秦国变成了天下。正如齐博士淳于越所说的那样,他的子民不再仅仅是秦人,还有全天下人。他必须视天下人如同秦人,如此天下人才会归心,赢姓的统治才能传至万世。站在这个角度,王翦的这种行为不再是什么老成谋国,而是狭隘的秦人至上主义。
他怜惜秦人士卒的性命,却不怜惜关东士卒的性命,他看重老秦人,却不看重天下人。以前关东是敌人可以这样,现在关东黔首已是子民,这种做法必会激起关东黔首的哀怨和愤恨……
膏烛下的赵政将王翦的讯报看了又看,提着笔的他本想将王翦召回,命白林暂代大将军一职。但想到王翦也许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另一层意思可能是不想损失太多士卒,这才请求缓攻寿郢。于是他又收回了这个想法,放下笔起身看向几案一侧的天下地图。
除了南方广阔的楚地和地图东面退居胶莱半岛的齐人,整个天下已归大秦所有。赵政并未陶醉,他的目光盯住了越地会稽。国尉府得到的消息是数十万楚国童子和十数楚国工匠连其家人都在会籍、瓯越、外越。与去年的时间一样,再过两个多月他们就要避迁于蓬莱。
寿郢距离会稽大约一千五百里,如果下个月还没有拔下寿郢,从陆路阻止楚人避迁将成为泡影。而命令舟师沿海路南下会稽,杨端和率领的舟师却被荆人炮舰拦在少海之内。少府日夜赶造战舟,但少府赶造的战舟也不能马上航至少海,南下也会被荆人炮舰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