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王翦的脸,只能看到王翦满是白发的首,再听到他有些压抑不住的咳嗽,良久之后赵政轻叹一口气,道:“大将军老矣。”
“老臣……”这时候王翦才抬起头来,双眼浑浊,目光无神,他再度请求道:“老臣年已六十,确老矣,故老臣请大王更择贤将。”
“唉。”赵政还是叹气。有些话不好明说,强要决战王翦必然请辞。可他请辞了,自己又能以谁为将呢?蒙恬?蒙恬年少,其大父又是楚系所荐,很不好用。赵勇,赵勇此前就是个城令,上过战场,可从未指挥过数万大军,幕府中是无人。白林,白林此时率军在陇西,再说他也没有指挥过几十万大军,没有堪用的腹心与谋士……
沉默间,赵政秦国所有将军全都想了一遍,包括那个说不清是完成了君命、还是未完成军命的章邯。因为说不清他到底有没有挡住荆人(他自辨称,灞上军溃时渭南已经溃了,他已完成阻挡荆人的使命),所以没有族诛,但全族被罚为鬼薪。如果他的话没错,那他是第一个挡住荆人的将军。
明堂上赵政沉默,已打定主意借老病遁走的王翦除了咳嗽还是咳嗽。至于堂上诸臣,大王前两天刚刚愤怒的将国尉解职,后急召大将军王翦至朝,显然是心意已决,他们只能在一边看。
“然大将军以为当以何人为将?”沉默了良久,赵政才问出这句话。
“老臣、”王翦忍住咳嗽,“大王,此时不过对峙两月,荆人锐气仍盛,非要与战,恐……”
想到军中那些老秦士卒,王翦还是小心的劝了一句。他还没有说完赵政就拂袖打断,“王将军所言寡人知矣。然下月不与荆人相决,荆人便避迁于蓬莱,他日再攻天下以复荆国。”
“我大秦今日可亡荆,又何惧他日荆人再复?”王翦也叹了一句。
他只是一介武人,不清楚赵政到底在忧惧什么。难道说,大秦的军队会像大秦的秦半两那样迅速贬值?今年可以买到一头牛,明年就只能买半张楚纸?
这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与楚军的交战中,楚军人数虽然是越打越少,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却是,楚军越打越强。楚国由一个病怏怏的只求续命的弱国,变成一个几乎可以亡秦的强国。楚军能做到的事情,秦军为何做不到?
王翦难得不本分一回,思考不该由他来思考的问题。可惜赵政对他的劝告一点儿也没有听见去,他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王将军退下吧,明日至太庙以归斧钺兵符。”赵政不再看王翦,他的目光笔直的穿过大门,看向明堂外风景。春日已至,河水就要大涨,秦军战舟将在鸿沟上横扫荆人。此战之后天下再无荆国,也不会再有荆国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