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官奉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那便是‘薄吏禄以奉军用’,官吏俸禄非常之低。俸禄很低,秉承法家轻罪重罚的特点,细密的律法对官吏的失误、失职、违制却很严苛,动辄赀盾赀甲。
‘已驰马不去车,赀一盾。’马车到达后,车驾没有及时卸下,罚一面盾。三百八十四钱没了;
‘牛大牝十,其六毋子,赀啬夫、佐各一盾。’十头母牛如果有六头不生小牛,啬夫、佐吏罚一面盾——想来必要的时候,啬夫和佐吏只能自己上了。
‘羊牝十,其四毋子,赀啬夫、佐各一盾。’十头母羊如果有四头不生小羊,啬夫和佐吏要罚一面盾——这次啬夫和佐吏也许要改操羊了。
啬夫、佐吏的俸禄工资不太可能比亭长高,本来一年两三千钱就不够养家糊口,母牛没有受孕不生小牛,母羊没有受孕不生小羊还要罚盾,收入更低。让官吏们雪上加霜的是,不仅仅自己工作出问题要赀盾赀甲,别人工作没做好,也要跟着连带赀甲赀盾。
‘官啬夫赀二甲,令丞赀一甲;官啬夫赀一甲,令丞赀一盾。’一甲一千三百四十四钱,官啬夫如果赀两甲,县令、县丞也要连带赀一甲;官啬夫赀一甲,县令、县丞就要赀一盾。
‘园殿,赀啬夫一甲,令、丞及佐各一盾,……;园三岁比殿,赀啬夫二甲而法(废),令、丞各一甲。’漆园如果被评为下等,管理漆园的啬夫赀一甲,县令、县丞、佐吏连带赀一盾;漆园连续三年都被评为下等,啬夫赀两甲,永不叙用,县令、县丞连带赀一甲。
‘臧(藏)皮革橐(蠹)突,赀啬夫一甲,令、丞一盾。’库存的皮革被蠹虫咬坏,啬夫赀一甲,县令、县丞连带赀一盾;
‘不当禀军中而禀者,……,令、尉、士吏弗得,赀一甲。’不该在军中领取军粮的人却领取了军粮,县令、县尉、士吏如果没有发觉,要连带赀一甲;
官吏年奉本来就低,处罚却极为频繁,并且连坐。处罚的后果绝大部分是赀甲、赀盾。年奉六百石的县令,赀十三副甲,全家就要喝西北风去了。喝西北风那是县令自己的事,他如果不能赀赎这些甲盾,那就要去居作还债。吃自己每日八钱,吃官府每日六钱,直到还完为止。
在秦国做官,不贪污是不行的。不贪污不能取悦上官,不贺千钱只能坐在堂下,升迁自然无从谈起;不贪污一旦犯错或者连坐,没有钱赀赎便要去居作还债,居作的结果不仅仅是丢官那么简单,很多时候还会丢命。
偌大的燕朝只有治粟内吏董易一个人的声音,其他人包括丞相王绾都不敢说话。董易担心秦国官吏会抢着去买关东四国的国债,但比他这种担心更严重的却是话语中所揭露出来的秦国吏治。
‘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荀况如是说。
‘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荀况如是再说。
事实真是如此?荀况本在齐国为稷下学宫祭酒,后去职入楚,再入赵(《议兵》)、最后又入秦。入秦不得用,只好再度入楚,终老于兰陵令上。其入秦,对秦国夸赞目的不言自明。
秦国的大夫们如果真的‘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那秦昭襄王为何不听从白起的建议,长平战后不予赵国喘息,咬紧牙继续灭赵?中了赵人的缓兵之计,催促白起出战不得,又何以赐死了白起?
再之后,嫪毐叛乱时的那些党羽,‘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皆拜爵’,这被斩首的数百人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嫪毐学了那孙悟空,直接在胯下拔了几根鸟毛变出来的?
秦国士大夫结党营私,不利于国显而易见。而秦国官吏的贪腐也极为惊人,并非荀况所美化的那样,‘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
‘沛中豪杰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者,坐之堂下’’县令的老朋友吕公投奔县令,来沛县定居。乔迁之喜办了场宴席,贺钱不满千就只能在坐在屋檐下了。县中豪杰、官吏给县令面子,因此‘皆往贺’,这一场宴席下来,吕公能收多少贺钱?
刘邦年奉不过八十石,三十钱一石年收入仅有两千四百钱,他如果要坐在堂上,那就要花掉自己年收入的四成。刘邦要花掉年收入的四成,萧何等县吏又要花掉自己年收入的几成?县令老朋友吕公的乔迁之喜要贺千钱才能坐在堂上,如果是县令自己家中的宴席,又要多少贺钱才能坐于堂上?
‘高祖以吏徭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史记集解》引李奇语:‘或三百,或五百也。’前者是贺钱,还有个乔迁之喜的借口,这里就是直接送钱了。其他官吏践行时每人送刘邦三百钱,萧何的级别更高,他是主吏掾,县组织部长,因看重刘邦,独自送了五百钱。
依秦律,‘通一钱,黥城旦’,县衙内官吏几十、上百人,这些钱足够刘邦黥面上万次了,黥完以后刘老太公都认不得。
县令以下是基层官吏,基层官吏或许难改陋习,那县令以上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