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事情熊荆或许有些办法,女人坏孩子熊荆一点办法都没有。等芈玹回来,他抓着她的手道:“今日视朝昃离已禀告你怀有身孕,此事很快天下皆知。”
“谢大王。”芈玹心里一阵温暖。在正朝上禀告自己怀孕,虽然熊荆暂时不做确认,也等于变相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名位悬而不决而已。“玹儿忧心朝中大臣……”
“不必忧心。”熊荆安慰道。“朝中大臣有些希望王权不振,有些又希望王权重振。那些儒者则想借楚国之力以复宗周,各有各的打算。你要做的,便是养好身体,产下王长子。”
对赵妃没有说起的事情,熊荆免不了对芈玹说起。王廷历来都是权力斗争的焦点,无可避免。当年他与熊悍的立储之争,即位前的王位之争、王廷和正朝的权力之争、还有去年的王后之争,这些都是权力斗争的延续。
熊荆完全相信,下一步争的斗焦点将在儿子身上,因为他关乎楚国的路线——路线的不同使得权力分配产生明显差异。敖制如果一直延续下去,屈景昭三氏,还有那些至今也没有再获封地的新公族封君,他们会越来越不甘,越来越怨恨。这条路线下他们的权力越来越小,境况越来越迫,因为权力已从王廷流失到老公族以及誉士手里。
而如果行王制、建郡县,哪怕是楚式郡县,他们的权力也能得到加强,县尹的老公族、封闾的誉士则要开始倒霉。他们治下的钱粮甲士源源不断被王廷抽走。看上去王廷因此得益,实际上王廷为了养诸氏出身的官吏,以及这些官吏门下的舍人,结果钱只是在王廷打了个转,像以前一样,最终落入令尹春申君手上,使得他的门客可以穿连赵国贵族也穿不起的珠履。
从这个意义上说,屈景昭三氏是鲁人的天然同盟。鲁人希望楚国能像周人那样重建宗周,这并非不可,只是他们眼中的宗周已不是孔子以礼为本的宗周,而是孟子以民为本的宗周。换而言之,就是王莽搞的那一套理论上极其完美、实际上很快破产的新政,那才他们心中的大同世界。
这样的大同世界所需要的官吏不比秦国那架战争机器需要的官吏少,两者本来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同构的,差别在于大同世界的目的是民众福利,秦国战争机器的目的只是战争。
熊荆不信什么大同世界,即便日后楚国统治天下,也不会建一个孔谦希望的大同世界,他笃信优胜劣汰,只有甲士才能享受福利。
“叫胜。”想到这里熊荆突然说道。
“大王何谓?”芈玹挽起耳边的青丝,不可思议的看着男人。
“世上最根本的法则便是优胜劣汰,他生下后就叫胜。”熊荆摸着女人的肚子,那里平坦的什么也没有。
“玹儿谨记。”芈玹笑着点头,她是窃笑,男人实在太着急了。
“大王……”两人并不是单独坐着,不远处是一直跟着的史官。熊胜之名前已有之,他是‘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熊渠的伯父。熊胜即位后横死,其弟,也就是熊渠之父熊杨继承了王位。左史想提醒熊荆这名字不吉,右史则重重咳了一声。
王宫里赢南的悲哭熊荆自然听不见,出了王宫他也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去了大市。大王出现在大市没什么稀奇,王宫后面的酒肆历代楚王经常去喝酒。
熊荆出现在大市上,市场内的商贾庶民全都背着跪立,只等开路的甲士喊了一声‘大王命,可纵观’,这些人才转过身来跪拜;待甲士再喊‘大王有命:勿以王在,汝等买卖’,大市上跪着的人,离得远的缓缓起身,离得近的、特别是在熊荆前方的人依旧跪着,熊荆走过才敢起来。不管跪着站着,人们都无心做生意了,全好奇大王来大市干什么。
熊荆去过冶父邑的大市,那是个几步就走完的市场,郢都大市不同,整个大市方圆九里,商贾一家挤着一家,入市买东西的人摩肩擦踵,没有一上午功夫根本逛不遍。
当然,这是普通人,他走到那,前方就会瞬间让开一条道,挤得那些想跪的人根本跪不下去。拥挤中难免有人惊呼,女子抱着的婴儿更是哇哇大哭。哭声吵杂,熊荆不以为意,直到人群如潮水般退开后,一个人无人照看的孩子坐地大哭,他才是皱了皱眉头。
甲士正朝人群疾问这是谁家孩子,前排的庶民半数惊骇半数木然,根本没有心思去听甲士说什么。倒是熊荆快步上前,将这个脏得像马上想扔掉的孩子抱了起来。陌生人相抱,孩子哭得更厉害,手脚全在挣扎,熊荆很是无语,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没有一点儿王八之气,连个小孩都镇不住。
“大王,此庶民之子也。”长姜见熊荆抱起孩子便立即相劝。送温暖送爱心那是两千年后的做派,这个时代还不流行。贵贱有别,大王尊贵之身,岂能去抱一个脏兮兮的低贱孩童。
“庶民之子亦是我楚人之子。”怀里的脏孩子大约两、三岁,从抱起就大哭不止,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但发出的音节一听就是楚音。
“毋哭毋哭……”熊荆不得不出声哄着,想起兜里装着奖励不服二的糖块,于是伸手摸出一块,塞到孩子嘴里。
这个时代没有蔗糖只有柘浆,印度蔗糖虽然大量进口,可王宫没有购入,熊荆手里的还是饴糖。饴糖为谷芽所制,秦国治下的旧郢产粮是多了,然而因为官营制度和频繁用兵,庶民过得比以前更惨而不是更好,一些人饭都吃不饱,又怎么吃得起糖?
饴糖塞在孩子嘴里,吃出了甜味哭声就小了。当熊荆把饴糖拿走,两只小脏手马上追着去抓那块糖,一时间忘了哭。再把糖放回孩子嘴里,他当立即美滋滋吃起来。有的吃,对熊荆也不抗拒了,身子主动往熊荆怀里靠,眼泪挂着,脸上却笑了起来。
“这…”熊荆见状连连摇头。难怪人贩子会得逞,这小屁孩比不服三还好哄。
“大王,请将此童交予老僕。”长姜见孩子把熊荆的深衣全蹭脏了,连忙想接过。
“不必。练习练习也好。”熊荆笑道,几个月后他就要抱自己的孩子了。
“唯。”长姜闻言也笑。他老了,要是能见到王长子再去见先王,先王必然大悦。
“此酸否?”终于走到一处果肆,熊荆要买的是去年的酸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