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时辰……”熊荆一不小心把欢笑的气氛给破坏,将两人拖入现实。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太蠢,嘴上则道:“回去后速告金陵,勿要再用铜器。”
“恩。”芈玹答应着,尽量保持笑容不变。
“你说……”熊荆没话找话的把她拉住。“此事是否要告知天下,告知他们宝器之中或多或少都有铅,而铅有剧毒?”
“啊?”芈玹有些错愕,“这是国事,国事……”
“楚国从未禁止女子干政。”熊荆很高兴能把她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但从未有女子干政。”
芈玹不太明白男人的意思,微微失神后她道:“此事告之于天下,秦人当知。秦人若知……”
“秦人知道又如何?”熊荆刚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听听女人的想法。芈玹所不知道的是,男人心里还在想着另一句话:‘女人当家,房屋倒塌。’sb如是说。
“秦人知道便可铸出……”芈玹直觉上反对此事让秦人知道,可往深里想,秦人已铸出可用的火炮,最少白狄工师知道青金之中有锡有铅。不管这些火炮寿命是欧丑说的六、七十发,还是一、二十发,都表明秦人能够源源不断得到可用的火炮。
从这个意思上说,告不告知已经没意义了。可为什么又要告知呢?秦王每日食用含铅宝器烹煮出来的肉羹,难道不是对楚国有利吗?芈玹秀眉微蹙,她在思索,熊荆爱看她认真思索的表情,又吻了她。
“玹儿不解。”芈玹道。“然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楚国与秦国……”
芈玹是读过书的女子,她说的是楚宋泓水之战时宋军司马子鱼反驳宋襄公不重伤、不擒二毛的话。‘(敌人)受伤却还没有死,为什么不能再杀伤他们?如果怜惜(他们),(不愿)再去伤害受伤的敌人,不如一开始就不伤害他们;怜惜头发斑白的敌人,不如(对敌人)屈服。
她说话时熊荆连连点头,等她说完却出乎意料的问:“谁是敌人?”
青铜冶炼对楚国已是过去式,随着焦炭生铁的普及,青铜对关东各国同样成为过去,只有王宫贵富之家还在使用青铜,名之曰宝器。造府引领的技术进步直接将半个天下带入钜铁时代,可火炮又将青铜拉了回来。
秦国铸出了暂时不炸膛的青铜炮,那只要再进一步:知道火药的主要成分是硝石,并知道用重结晶法提炼硝石,就迈入热兵器的门槛了。难道十年后楚秦两军会举着火绳枪对射,隔着几百步用火炮对轰?这画面不要太美。
往好处说,楚秦之间的战争虽然只有短短十年,但带来的技术进步超过以前几百年。马镫、具装骑兵、矛阵、钜铁、火炮、炮舰、航海……,这些真要普及了,军事技术直接飞跃两千年,达到鴉片战争前的东亚水平,两军以后必然排队枪毙作战。
军事技术领先,加上秦后所没有的总体战体系,以饕餮级货船为运输工具,碾压全世界完全没有压力,希腊人、罗马人将缩在城池里瑟瑟发抖。当火炮轰烂城墙后,他们便彻底完蛋了,到时候战功以大洋马计价,先登之士赏赐一百名大洋马。
然而,这些要楚国继续存在才有可能。海外领地历来是难以控制的地区,只能分封,也就是殖民时代的自治,中央统治是象征性的。屁股决定立场,在中央拥护朝廷的人一到海外肯定反对朝廷,周人、汉人,英国人、日本人,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秦国容许‘道’、‘属邦’这种非郡县的纯在,那是因为两者不会威胁统治,最重要的是他们是蛮夷。生活在道与属邦的秦人依旧受秦法管束,且规定父母只要其中有一人是秦人,产下的子嗣就是‘夏子’。‘夏子’受秦法管理,政治地位与属邦之民有天壤之别。
熊荆当时看到这条秦律时心里便想:这制律之人到底有多恨秦人啊!
属邦之民生下来就有爵位,犯罪后秦律明文规定属邦之民可直接用钱赎罪,不像秦人需要通融官吏才得以赎罪。真这样,哪个属邦女子会嫁给秦人?哪个属邦男子又会娶秦女?
不但不嫁不娶,秦人还很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冒籍。一旦冒籍成为属邦之民,便成了拿绿卡的洋大人、满清时期的黄带子。这样的黄带子走在秦国大街上,三等秦人、四等秦人岂不诚惶诚恐,作鸟兽散——人家杀人按秦律可花钱赎罪,你杀人却要弃市枭首,谁敢惹?
但转念再想,熊荆又忍不住深深点头:制律之人实在是高,实在是高!
看律令万万不能将自己代入庶民角色,代入庶民角色,很多律令很难理解,不但很难理解,反而会产生一种抱怨:前三排为何如此愚蠢云云。统治者本不把庶民当回事,也从不考虑庶民的福祉,你却自作多情说律令政策不为我考虑,这是鸡汤中毒后的公主病吧。
秦国宽待巴人、戎人,但决不允许秦人借冒籍、尤其是娶嫁变成巴人和戎人,所以秦律规定父母任何一方是秦人,产下的子嗣都是秦人。不然娶一个属邦女子、嫁一个属邦男子,产下子嗣就成了属邦之民,其政治地位远远高于秦人,然后满大街全是杀人不偿命的满清黄带子和拿绿卡的洋大人,这国家还怎么治理?
属邦之民与黔首如此处置,海外殖民也会以同样的逻辑处置。黔首们跑到海外自治了,犯法不要连坐了,再也不敬畏官吏了,那还不如不殖民。不殖民对朝廷官府没什么损失,殖民反而是成为统治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