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之下,芈玹越说就越想熊荆,说着说着眼睛便朦胧了。芈霓正不知如何劝慰时,芈椒这个丫头片子大喊了一声:“大王!”
“不许胡言。”芈霓斥道,等她转过身,她也怔住了,熊荆正含笑而来。
“大王……”芈玹抽泣着奔向男人,没有行礼直接投到他怀里。旁人全都退散,不想走的芈椒也被芈霓拉走,青草萋萋的扬水之畔只剩下熊荆和芈玹两人。
“委屈吗?”怀里女人的心情熊荆完全能体会,他安慰道:“我与你淫奔到临泽里成婚时,彼等也是这么难受的。”
“大王。”说起临泽里芈玹便想到那天夜里两人翻墙狼狈而逃,终于破涕为笑,她和男人已经是夫妻了,早于赢南等人同牢合卺,同床共枕。她才是正妻,她们全是妾室。
“不哭了。”看到女人笑,熊荆才说起正事。“与我去造府,去完再回来。”
熊荆小心翼翼不说回来之后,芈玹也小心翼翼不问回来之后。两人手挽着手上了马车,过扬水直趋纪郢。造府在纪郢东北,马车沿着城外官道直驶东北门。下车的时候,芈玹的发髻重新挽笄,白皙的颈上布满了红点,随行诸人知道马车里发生了什么,可全装作不知道。
钜铁府内工尹刀欧丑早在等候。冶铁之前欧氏铸造的那些宝剑其实是青铜剑,所谓‘夫纯钩鱼肠之始下型,击之不能断,刺之不能入’,是说纯钩剑、鱼肠剑是铸造出来的,只有铸造的剑才有‘下型’之说,如果是锻造的,那就没有‘型’,没有模范。
秦国以青铜铸出火炮,这也很出欧丑意料,此前他也认为秦国不可能铸出火炮。他与工尹刀一直等着熊荆,眼见马车匆匆而来,还未下车他就揖道:“臣欧丑见过大王。”说完忽见熊荆身后跟着一身女服的芈玹,不由一愣。
“此芈女公子。”熊荆不在意欧丑发愣,他从未带女子来过造府。言毕他又向芈玹介绍欧丑:“此钜铁府府尹欧丑。”
“大冶师名满天下,请受芈玹一拜。”芈玹对欧丑肃拜,欧丑仓促回礼。熊荆再示意长姜上前,道:“从今日起,芈女公子可随意出入造府各府,代寡人巡视造府。这是印信。”
长姜奉上一个金印,这是王廷、朝廷清算分家后铸造的印信,放在正寝一直没用。严格说起来只有持有这枚金印之人才能巡视造府各府,熊荆如果没有金印也不能入内,尤其是最机要的钜铁府。只是造府门禁并不严苛,大门阍者若敢阻拦王驾,府内大工师也会命令他放行。
“臣等敬受命!”大王将金印授予芈玹,工尹刀等人心中惊讶也只是惊讶。熊荆可以将巡视督造之权交予任何人,芈女公子名义上是女公子,实际早与大王有夫妻之实,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便产下楚国的长公子。
淖狡这样想,熊荆却不这样想。河水总是东流入海,不管怎么拦截淤塞,最终还是入海。这就是命运,无数人的命运汇聚成了历史。不是说历史不能改变,而是要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改变。显然,熊荆没有这种力量,所以他和楚国都只能随波逐流。
明白这一点的熊荆听闻淖狡将错误往女人身上引,神情一怔目光赫然变得冷冽。他冷笑道:“赵国齐国争相贿秦,这与芈玹何干?他们但凡有一点点鱼死网破的勇气,又何至于今日?赵人、齐人的错不是错,寡人的错就是错?!寡人好歹收复了旧郢,存续了社稷。
要怨就怨先祖与秦穆公联姻吧!不然曾祖王父何以左右摇摆?一会合纵,一会连横,祖王父一会质秦,一会质齐,若听当年听屈原之言,何至今日。”
一旦有人攻击芈玹,熊荆就会被激怒。他的话太过大逆不道,左史都不敢记。怀王宁死不屈,不割地于秦,最后客死秦国让人哀怜,襄王就没有什么好推脱了。旧郢是在他手上丢失的,此时他即位二十年,却丝毫没有扭转垂沙之战以后四分五裂的楚国政局。
怀王、襄王昔日的作为决定了今日的楚国,熊荆做的已经很完美了,即便是中兴之主昭王,也是在秦人的协助下驱逐吴人,再复楚国,当时吴国也没有长期统治楚国的打算,他们本来就准备撤军的。
尽管熊荆已经做的够好,楚国也还是难以扭转大势。收复旧郢后楚国的生存空间不是更大,而是更小;局势不是更缓,而是更急;宗庙社稷不是更安全,而是更危险。
这不能责怪熊荆,他能够改变的仅仅是楚国,而不是天下。日暮途远,大厦将倾,说的正是眼下这种形势。这不是一两个人努力就可以挽回的,也不是一两个人使坏就能祸害的。
对此熊荆有心无力,不明白这一点的淖狡则极度焦急。庆幸的是双方没有因此争吵,淖狡不动声色的揖了揖,告辞退出了正寝,熊荆则倚坐在王席上,目光直直瞪着工尹刀。
“你不是说秦人铸不出火炮吗?今日何以造了出来?!”造府为王廷所有,工尹刀是熊荆的私臣。两人说话已不像淖狡那样客气了。
“此、此……”工尹刀结舌,“此白狄人所造也,与秦人无涉啊。”
“白狄人为何能造?”熊荆苦恼道。秦国不是什么技术大国,秦国少府体制也不鼓励技术创新,他们要的按部就班,标准化生产。造钜铁炮之前,楚国铸造过青铜炮,结果并不乐观。
“这、这……”工尹刀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好在他知道此事何人知晓。“钜铁府尹欧丑或知也,大王可召欧丑相问。”
“召欧丑?”熊荆眼睛转了转,主要是看一侧的时间,看罢这才道:“速召芈女公子至茅门。”
“啊?”工尹刀轻呼一声,他本想让熊荆召欧丑,没想到他召的是芈玹,今天可是大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