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穆棱也忍不住笑了。“此事天下皆知,君未闻也?”
“哈哈。我未……哈哈哈,我未曾…闻。”赵营脑补着秦王逃亡的画面,这一顿笑把他几个月来的憋屈全都释放了出来。“当年秦王于邯郸质宫为质,我常与竖子追打折辱之,今日彼已是一国之君,犹不改昔日奔亡绕柱之性。”
赵营的回忆只是一瞬,他转而道:“秦王不顾君王之尊而亡,楚军再入关中亦是无用。尚若只能如此……,舟楫何日可至?”
“当在北风大起之后。”整个赵国,平原君赵营是楚国最可信的人,穆棱对他并不隐瞒实情。他见赵营不解,遂道:“邯郸四、五十万人,弊邑舟楫不足,故而海舟当乘北风逆河上行至列人邑,此需北风盛时方可。”
东亚大陆的气候一向由北方的冬季风和南方的夏季风所操控。两者在哪里交锋,哪里便是雨季。夏季风五月开始北上,于是华南五月进入雨季;夏季风六、七月挺进长江,于是长江开始梅雨;夏季风八月抵达华北,于是华北开始阴雨。
夏季风需要好几个月时间才能进入华北乃至东北,但撤退的则非常迅速。八、九月阴雨不断的华北,十几天、几天时间就会变得万里无云、秋高气爽,只是天气这时候也凉了,冬季风开始统治北方的天空。
没有上过航校课程的穆棱解释不出这样的道理,他只能说北风大起。
“如此说来,一月之后舟楫便可至?”赵营知道每年起北风的日子,就在这十几天内。而要等北风盛时,下个月就可以了。
“当是如此。海舟已至中邑港,其余舟楫皆以海舟溯水驶抵列人邑之时为准。寡君只愿赵国不降于秦。”穆棱强调道,这算是对赵国的唯一要求。
“赵秦血仇,我赵人岂能降于秦?”赵营恨恨道,“然若有人欲降秦,赵营必杀之而后快!”
“禀主君,建信君至矣。”赵营刚刚说杀人,仆臣就揖告建信君到了。
“建信君?彼人不在秦国否?”赵营很是诧异。
“臣不知也。”家宰说不清建信君的来历,更不确定建信君此次的来意。
“如此背盟叛国之小人,我当缚而杀之。”春平侯已经把建信君卖了,他做过什么全邯郸的人都知道。赵营隐隐猜到建信君来此为何,故而说话间他人已站起,抽出宝剑怒气冲冲的就往明堂疾走,家宰在他后面紧跟。
建信君话毕,又呈上了一份秦国太后赵姬的书信,这才退了下去。灵袂读罢书信又看着郭开,半响没说话。倒是郭开说道:“太后,秦人不可信。赵秦虽是兄弟之邦,然战至今日,仇怨深矣……”
郭开本能的不相信秦国,更不相信什么以德报德。秦人早就不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秦人了,他们已经变成畏威而不怀德。你对他好,他就以为你软弱可欺,一改之前的客气蛮横不讲理;你对他坏,杀得他血流成河,甚至烧了整个咸阳,他就会本能的畏惧你,渐渐对你客气。这才是现在的秦人。
赵国的无奈就是已经没有能力对秦国坏,不得不渐渐向秦国好。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做不到。郭开笑意之下全是这种无可奈何的痛苦。
“然楚国若何?”灵袂脸上也是痛苦,但她和郭开不同,她要的很简单:第一是赵国不绝祀,这是对丈夫的交代;第二自然是她和儿子的性命衣食。
“禀太后,楚国未有音讯,然早则本月,迟则下月,郢都必有讯息。”郭开揖告道。
“郢都确有讯息,”廉舆没有把熊荆的脑疾之言告知邯郸,但他把其他消息传到了邯郸。“楚国复郢,欲迁都也。楚王十数日前已至旧郢。楚军也已攻向南郑,欲与秦人争夺汉中巴蜀之地,救赵之事……”
楚军连连反攻,夺回了五十年前失去的土地城邑,赵国却要亡国了。灵袂平静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虐笑,她本能的不相信男人,虽然她因男人而成王后。想到书信上赵姬所言,她问道:“太傅以为我赵国于秦楚两国,孰重孰轻?”
“今秦人势弱,急欲与我相和而伐于楚。然,”郭开很清楚眼下的局势。三十万秦军被拖在邯郸,又有十数万秦军正在协助秦国官吏接收拔下的赵国县邑,只要邯郸投降,秦军立即能腾出四、五十万军队与楚国作战,这才是赵国的价值所在。
“于楚呢?”灵袂打断郭开的陈述,问起了楚国。
“楚国当使我坚守不降,如此可得汉中巴蜀。”郭开再答。
“如此说来两国皆非善类。”灵袂道。“楚不救我,与其为秦所掳,不如降之。”
“太后,秦人攻城不懈,然邯郸非不能守也。”郭开见灵袂轻易就下了这样的定论,立即有些坐不住。“且太后欲降,平原君不降,奈何?”
秦国的事情秦王一人说了算,楚国的事情楚王说了也不算,赵国则间于两者之间,尤其是赵迁尚幼,灵袂出身卑贱。守城之将虽然是赵葱,但平原君赵营有舍人上千,一旦投降的消息传出去,平原君的那些舍人肯定会造反。
“便不可、便不可……”平原君赵营让灵袂忌讳。当年他父亲平原君赵胜就是死守邯郸的人物,赵营继承了爵位,家世没有没落,反而更胜一筹。要投降,必然要过赵营那一关。
“臣以为此事言之过早,待邯郸炊骨易子、剡木为矛时,方可言降。又或楚国再发兵救我,亦未可知。”郭开揖道。他见灵袂被自己说服,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