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三伤一死?”熊荆嘀咕了一句。大司马府作战司的报告认为势均力敌的战斗、胜利的战斗伤亡比大概是五比一,没想到现在真降到了三比一。
“禀大王:此钜甲之故也。”有些事不提没有人关注,只有模糊印象,大司马府去年开始关注伤亡比、非战损率、敌我交换比后,彭宗这个军司马脑子里也开始有这些概念。
“确是钜甲之故。”项燕也道,他早上巡视了全军,士卒仍然着甲,几乎件件甲衣都有伤痕。“昨日阵战极烈,魏军阵溃时,秦军锐士几欲破我左军,好在士卒着有钜甲,铜铍不破。”
“一年后再战,楚军必人人钜甲。”熊荆很自信的道,言辞间有那么一种丰收的喜悦。“去看看伤卒吧。”他喜悦完又想到了伤兵,“若有事边行边谈。”
“大王仁也。”项燕感慨了一句。在他的印象中,伤兵营污秽遍地,惨叫连连。不说君王,便是主将也不敢亲往,那可是疫病之地,一不小心主将染疾那就得不偿失了。
熊荆与项燕同去伤卒营,彭宗本想劝阻,但见熊荆身后左右史官全无反应,也就忍下了。为了减少伤员的搬动,伤卒营就在昨日游阙的位置,不同的是外面围了一圈帷帐,里面是幕府那样的巨大军幕。离营很远彭宗就闻到一股酒味,熊荆和项燕也嗅到了酒味,几个人正处于伤卒营的下风位置。
“用酒消毒而已。”项燕彭宗不会骑马,只能立乘于戎车,熊荆控制马速稍微走在前面。
“酒可消毒?”项燕对这些东西全然不懂,熊荆也解释不了太多,只能一笑了之。
众人入营后酒味反而消失,里面伤卒情绪安定,他们正在晒太阳,身着赤袍的巫觋忙忙碌碌。
“大王有令:勿以王在。汝等养伤。”随同熊荆入营的几个大嗓门喊道。只是陈郢守军知道这条规矩,这些人根本不明白‘勿以王在’是什么意思。他们一个个忍痛伏地行礼,喊着拜见大王,看得熊荆一阵头疼。
“不须行礼!”大嗓门又喊,可行礼的伤卒越来越多。
“敢行礼者,斩。”熊荆不得不装了一回恶人,此令之后,伤卒不敢行礼,可脸上全是困惑。
而赵政不死,以秦国的国力,不待明年,今年就会卷土重来。然后就是一场持续数年的消耗战。如今秦军几乎灭亡了赵国,燕地和代地存留的赵军士卒很少,可能不超过十万。凭这点士卒不要说反攻,能维持住就不错了。天下之大,秦国已占其三。真要陷入漫长的消耗战,损失的是将是楚国而非秦国。
天色昏暗,整座陈郢好似鬼城,刚入城门项燕就闻到一股尸臭味。越靠近王城这股气味越明显。好在入住的地方不是王城,是王城后面的大市。
得知楚军未袭敖仓,十几万楚军大半住在城里,睡秦魏两军留下的军帐,吃秦魏两军留下的粟米,这时候熊荆才慢慢知道一个月来外面发生的事情。
在项燕的描述下,秦国确实是为自己来的,秦王口中的会盟对象是新王不是自己。如果不痛击秦国,形成再次合纵的局面——哪怕这种局面是假的,秦国将继续攻伐楚国。
齐国割让下邳以北都不动心,齐王实在是太胆小了,或者说秦国实在是太吓人了。但联齐不能反复,还必须继续,总有那么一天齐王会大胆一回。
国内县公邑尹真是反了天,还有阳文君这个混蛋。如果秦国伐楚的目的是为自己,那么他必定很早就与秦国有所勾结。秦军负责围城,他则负责内乱,目的自然是使楚国再次走上亲秦的道路,这其实也是华阳太后、昌平君一直希望的。
当年楚秦同被中原诸国视为蛮夷,从楚成王、秦穆公起,两国就开始联姻,迄今已近四百年。如此久远的联姻使得楚国一直在联秦、联齐中摇摆、失策。怀王、襄王为此付出足够代价后,国内一些人依旧对秦国抱有幻想,无视秦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淳朴的秦国。
联齐是楚国今后不可动摇的国策,但楚国毫无疑问的会成为齐国的西面屏障,不断遭受秦军攻伐。这也是没有办法事情,地理位置决定楚国必须扮演这样的角色,就像春秋时期地理位置决定秦国必然楚国的侧翼盟友,共同对付强大的晋国。
秦、齐是楚国外交战略的关键,被秦国东郡阻隔于黄河北岸的赵国只能成为一支孤军,除非楚军真能变成为大司马府所规划的水上陆军。只是黄河不比长江,航道很不固定,冬季冷的时候还会结冰,春天冰冰化冰凌又塞河,无法行舟。
外交如此,内政则是一塌糊涂,县邑竟敢不派兵勤王,等同谋反。以誉士代县卒,肯定会造成楚国行政组织在某一个时间段瘫痪,甚至爆发内乱,可熊荆没想到居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该怎么处置这些县公邑尹是一个棘手问题。
不杀,以后只要时机得当,这些估计又要故态复萌,进而造成政局动荡;杀了,这些老狐狸又以公族的名义派了兵,怎么杀?他们等于是封君,县邑经营多年,手底下还有县卒,真逼反了跑到秦国,日后帮秦军带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群臣商议之时,项燕提到了若敖氏之后若敖独行,赞其先锋之功。说到若敖氏熊荆心有戚戚,苗贲皇对楚国带来的危害还是小的,苗贲皇不过是让楚军输掉了鄢陵之战而已,继他之后的屈巫教会吴人车战,使吴国成为楚国的劲敌;再后的伍子胥率吴军攻入纪郢,楚国差点就此灭国;还有白公胜之后白起一剑斩下,楚国断成东西两截,痛失族地祖陵。
楚国八百年,每一次贵族倾轧都要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而每一次贵族倾轧的背景都是王权扩张。只是,新政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扩张王权,而是强大公族,让他们重拾被他们抛弃的勇武,这难道也错了吗?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勇气再次勇武起来,只能睡在软榻上,听着靡靡之音,拥着美人苟延残喘?
熊荆一夜未眠,次日本该早起的他醒了一下,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等到中午他才起身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