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之人若何?”另一个正长高声想问,“赵氏之宗尚在,我若篡国,彼等必反。”
“必反又如何?若秦卒皆为我等弟子,彼等何反?”田戾反问。“秦国非荆国,赵氏非芈姓,赵氏之宗早朽矣。钜子,时不待我。此时荆人新胜秦军,此时相谈,事可成也。失此良机,李信王剪率军入关中,大势去也。”
田戾两句是对燕无佚说的,他见燕无佚还在犹豫,突然跪下大拜顿首,喊道:“钜子大贤,我愿奉钜子为天子!”
“你……”燕无佚闻言脑门轰隆一记,如中爆雷。
儒家尚礼,贵人永是贵人,庶民永远是庶民;墨家尚贤,天子、君王、三公、乡长、里长、正长,皆是有贤者居之。既然如此,钜子为何不能做天子?!
燕无佚失去思考的能力,在场十多名正长闻言身躯再震,几个见势快一如田戾那样大拜顿首,喊道:“我等愿奉钜子为天子!”
“我等、我等愿奉钜子为天子!”十多个正长全部大拜,落在最后面的竟然是与燕无佚平时最亲密的叶隧。
脑中正翻天覆地的燕无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墨家尚贤,墨家还尚同。叶隧的表现显然不尚同,不尚同就会破坏墨家大义、破坏天下大义,这是罪人,要严惩。
关中空虚,空虚的关中又以咸阳最空虚。秦军新败,拥徒十万、占据咸阳的墨家已成为一支决定性的力量。正在抓捕赵政、围剿秦军的熊荆当然不知道这一点。他得到几个不太好的消息:蒙恬率领的右军残军涉水而渡,已在灞水以东;左军杨端和也是如此,他率领的秦军左军没有北逃,而是直接西进,建制保存的最为完整。
再就是秦王赵政,他是往北逃的,然而直到现在下春时分,也不见他的踪影,他好像直接消失了,要不就死在乱军之中。不过后面这个猜测熊荆直觉上就不相信。
赵政会死于乱军?这怎么可能!秦国虽然都是弱民,但基干仍然很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秦国还未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走狗与良弓皆在,怎么可能弱?那些走狗会拼死护住赵政,赵政一死,他们的饭碗也就没了,怎么可能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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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人把一切说明白时,站在六英宫的高台上,已经能望见东城燃起的熊熊火焰和冲天黑烟。王后是后宫之主,也是一国之母。祭戎之事决定不了,维护家国的安宁还是其一贯以来的责任。赵政如果回来,看到整个咸阳城变成了焦土,必然会勃然大怒。
“速遣人救火!速遣人救火!”芈蒨眼泪未干,急命人去救火。寺人还未奔下台阶,又有人疾奔而至,“禀王后,彼等、彼等……”
奔来是个卫尉图的亲信,叫荒。他身上带血,这个模样一出现,堂内侍女便吓得惊呼。熊荆昨日一番话让芈蒨更加重视卫卒以及率领卫卒的卫尉之将,昨日除了命王宫太医医治卫卒伤患,又赐出一大批锦缎金银,正因为有这些赐予,芈蒨没有像侍女那样害怕。
“何事?”她抹干眼泪,看着跪在身前的荒。
“禀王后,墨家乱徒已入王城,王城危矣!”荒急道。他刚才说不出话不说因为焦急,而是因为一言难尽。墨家在秦国并未受到严格禁止,军中一些士卒就是墨者,卫卒亦然。王城城墙高耸,乱徒能进入王城,那是因为有人打开了城门。
“那当如何?图将军……”卫尉图伤重就医,芈蒨刚提起他又住口。
“蒲将军已在路门驻防,若是不能相阻,蒲将军请王后出城暂避。”秦军出兵灞上,城内能战之卒皆从军,不能战之卒则输运粮秣。楚军攻入咸阳,将留守的最后一点力量打烂。咸阳城虽然回到秦人手中,可只要愿意,一个旅的楚军就能再度拔下这座方八十里的大城。
“不可。”芈蒨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她若是只为自己,自然可以出城暂避,可她是王后,必须对全城、全寝的人负责,她只能留在这里。
“王后,”发生这么多事,尚吾这时出现在西室总章。“请王后遣老僕至楚军军中,请楚军以救。王后是楚王之媭,楚王焉有不救之理?”
“王后……”尚吾想请楚军再度入城,身为卫卒之将的荒知道这确是一个靠谱的主意,可内心本能的排斥。咸阳已被楚军拔下过一次,难道还要让楚军拔下第二次?
“善。行之。”尚吾一提起楚王,芈蒨顿时想到了丈夫,她不求弟弟放过丈夫,但希望弟弟不要杀他。即便把他押去郢都作为人质,十年、二十年,夫妻也总有相见之日。
咸阳王城中芈蒨决定让尚吾出城,王城北面的少府,早前踌躇满志的燕无佚等人已不知所措。利用孩童为侯谍是墨家的习惯,墨家同情庶民,对庶民有一种天生的喜爱,但孩童侯谍不能像楚军侦骑那样一日奔驰百里,在侯谍网没有密布的时候,他对咸阳内的情况所知甚少。
十万人入城,然而咸阳城内无粟,于是全军——如果这能称之为军的话——就乱了。工匠多是墨者,但工匠之外的城旦、隶臣并不是墨者。腹中饥饿犹如火烧,这些城旦隶臣忍不住全城寻觅粟米菽麦,凡是能吃的,先抢过来吃了再说。
抢食、失火,混乱让人失去理智,强奸杀人紧随其后。而咸阳城中并没有什么力量阻止他们行凶,知道城内现状的官吏谁也不敢出门,只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有力量制止这场混乱的是带领城旦隶臣入城的墨家自己,但能制止和要制止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