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熊荆没有犹豫,他一策马也奔向了渭水。跟着他,近卫骑兵、左右二史,还有庄无地等谋士将率,一干人人全部奔向渭水之畔。
很快,两位君王就在相会在渭水两侧,双方相隔三百多步。这是熊荆第一次看见赵政,不借助陆离镜,他只能看到红色常旗下立着一位蓄须的年轻君王。他身上是韎色的韦弁服,赤衣赤裳,配上那匹高大的龙马,仅看身姿,便觉得这个人英武挺拔。
“大王。”赶上来的赵高递上了陆离镜,实际他也希望能看一看蛮夷楚王长成什么样。
多年仿制,少府制作的陆离镜已不必楚国的差,清晰的视界中,赵政终于看到了熊荆。一个舞象的英俊少年,上嘴唇还没有长出胡须,只有淡淡的绒毛,然而与稚嫩面容反差的是,他看过来的目光沉稳而锐利,这不是少年人该有的目光。铮亮的钜甲朴实无华,钜甲之下与他一样,也是一身韎色的韦弁服。
赵政在陆离镜里细细打量着熊荆,若不是此前的几次交手,他只会将这个舞象年纪的少年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竖子,哪怕这个竖子是楚国之王。实际正是这个竖子率领的楚军连连击败秦军,现在还攻入了咸阳。秦国若真的会亡,那一定是亡于此人之手。
两位伟大的君王隔着三百多步的渭水无声无息的对望,时空在这一刻凝固。他们中的一个人要扫灭列国,统一天下;另一个人则想保留当下的五国格局,将诸国带入大海,带向世界。
技术、将卒、战术、谋略、资源……,火药的出现让楚军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就在三天前,无勾长率领的绿洋舰队消失在地中海;就在今天,写有塞琉古帝国扣押楚国海舟讯息的信鸽飞出了波斯湾伍布莱港,双方的差距又迅速抹平。
已是旗鼓相当的两人只有竭尽全力才能击败对方,以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在这片雄伟辽阔的土地上。而战争的最终胜负,不但决定整个天下的命运,也将决定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两千年后的命运。
处身历史之中,人们感受不到历史的波澜和关键时刻的伟大,站在渭水北岸的熊荆觉得这样的对望很没有意思,决战在即,他还有很多军务要处理。站在渭水南岸的赵政伫立了一刻钟不到,就被太阳晒的脑袋发晕,浑身浸湿。不过他和熊荆不一样,他不能先退,先退是怯弱、认输的表现。
“走。”不想再这么无聊下去的熊荆调转马头,身边的将卒跟着他离开。他一走,赵政身边的人就喊道:“荆王退矣、荆王退矣!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东南风将秦人的呼喊传了过来,熊荆忆起渑池之会上的赵王击缶,想杀一个回马的他又觉得毫无必要,就让秦人自淫一回吧。
昨天以前,楚军并未出城驻扎,只是关闭了咸阳城大门,等于是任由秦军渡河。昨天开始,工兵浇筑混凝土桩后,少部分师旅出城驻扎。而今天,咸阳城内的楚军将全部出城,驻扎于渭水北岸,为明天拂晓开始的渡河做好准备。
熊荆走出若英宫时,庄去疾等人已经在阶下等候,他的坐骑不服二正则被圉人牵着。芈蒨带着扶苏走到堂外,看着他他跨身上马。这时候芈蒨隐隐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发出那样的感叹,后悔之外,她也越来越担心。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自己的弟弟,几十万士卒将在咸阳城外疯狂厮杀,两人中任何一人发生不幸,她都悲痛欲绝。
“舅氏!”芈蒨心中装着太多东西,沉重的无法说话,扶苏看着熊荆越走越远,大声的喊了一句。可惜这时候熊荆真的走远,远到只能看到那面迎风招展的三头凤旗。
“听我口令,向左——转!”王宫苑囿之内,早已收拾好一切的楚军列阵以待,伴随熊荆的近卫卒汇入作战序列后,各师一个接一个转向。
此时的楚军早已不是那支只知道往一侧转身的业余师旅,此时的楚军已成为善战的精锐。转身的时候,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甲片摩擦着甲片、矛柲磕碰着钜甲,皮靴踏塌在地面,这些声音和动作一样整齐。
熊荆喜欢听这种充满力量感的声音。但他无意让士卒多转几次,或者专门为了整齐划一而训练。他要的是百战勇士,不是娘炮表演队。整齐,只能是士卒默契的不经意流露。眼下,他和他胯下的不服二便融入了这种默契。
‘踏、踏、踏、踏……’,十万人齐步走的声响彻整个王城,哪怕是极力克制,王城内的寺人、宫女仍张望着这支驻扎已久的军队离开王宫。他们或是祈祷秦军能大胜荆人,或是急急跑向后寝各宫东城各宅通风报信:荆人终于走了。
这一个没有鞭炮的时代,如果有鞭炮,楚军将卒肯定能听到鞭炮声——楚军整齐的步伐中,东城、西城不仅仅传来欢呼,还有击筑吹竽之音。显然,这是秦人在欢庆楚军退出咸阳城。
熊荆对此宛若未闻,如果击败了秦军,击杀或者生虏了赵政,他会再回来的。那时候扶苏将被立为新的秦王,做到这一步,楚秦两国的战争也就真正结束了,天下也将保持眼下五国共存的均势,一直到海外殖民地瓜分完了,才会在本土引发新的灭国战争。
楚军正洪流一样涌出咸阳城,此前熊荆并未深想这次战役的意义,他想的是该如何击败数量倍于己的秦军,这个时候,他是无畏的。一旦真想到这场战争的意义,他反而有些忐忑不安。这就像一个人爬上一棵参天大树,爬的时候并不害怕,爬到树顶只往下看了一眼,浑身就有些发抖。好在士卒前进的脚步声让他安静,让他目光坚定。
咸阳城城门忽然大开,成列成列的楚军涌出咸阳城自然会引起渭南秦军的震动。令骑接二连三的往幕府里禀告,后面再报已经没意义了,楚军出城是为了渡渭,因为城门的限制,他们不可能在咸阳城中拔营渡谓。将率谋士心知肚明,营中士卒却有些慌乱,渭水对岸楚军的动作让他们很是不安,以为决战就在今日。
“若非明日,便是后日。”卫缭看着渭水对岸开始扎营的楚军,眉头紧锁。他倒希望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