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水西岸先是喊杀声,而后传来一声声的惨叫。塬高百米,立于战舟上、督促陷士发动夜袭的秦将赵婴不知道塬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到一些奔下白鹿塬的陷士出现在灞水边。
“为何返营?”拦住身侧要射箭的弩手,赵婴想先问明情况。
“荆人、荆人……”黑暗中战舟上站的是谁,陷士根本看不清,可听口气是个官。
“禀上官,荆人有伏,我等……”另一个人道。
“首级何在?”赵婴根本不相信有伏,如果有伏,为何不见楚人杀到水边?
“我等……”下塬之的陷士连楚军的人都没有见到,何来首级。他正想解释,不想赵婴冷道:“临阵而逃,此军贼也。射!”
臂弩连响,中箭之人扑通几声落到了水里。这时候赵婴的声音更高,“传令各舟,未得首级者,杀!”
“将军有令:未得荆人首级者,杀!”灞水上传递着赵婴的命令,一些刚刚退下白鹿塬的陷士又被战舟上的弩手射了回去。
“何时点火?”熊荆一夜未眠,他等着公输忌的消息,对秦军的夜袭毫不在意。
“当在此时。”庄无地也没有睡下,他劝道:“秦人未拔营而至灞桥,明日欲渡过灞水攻我也。我军居高临下,秦人当不胜。”
庄无地的意思是想劝熊荆不要着急,只要秦军未拔营北去灞桥,火炮晚一点出川也不要紧。可熊荆则有一点着急,即便楚军占据了高处,他也不想和秦军陷入消耗战。
芈姓男子是有限的、贵族男子是有限的、誉士、甲士也是有限的。田忌赛马那种庶民觉得非常聪明,贵族觉得极为无耻的行为他不容它发生。而秦军,在他眼中十个秦军也不抵不上一个楚军甲士。
手中没炮,心里不安。假如天亮前还未炸开辋川道,他就要下令全军撤军。撤回秦岭以南,以秦岭、武关道逐次逐次设防,将秦军拖入山地。而主力,自然是迅速回师南阳,执行作战司几经提醒的乙案。
定昏时分,见时辰已到的公输忌下令点火爆破,看着火星没入预留出来的混凝土细孔,封人纠正担心火药会不会熄灭时,轰隆一声巨响,细孔喷出白烟和火舌,山岩瞬间从山体上炸裂。碎石飞舞,树枝、树叶哗哗作响。
爆炸并非一声,二十六个炸洞,第一道弯有九个炸洞,九个炸洞同时点火,按照彼此间的距离依次炸响。九记声爆炸震耳欲聋,树林里的群鸟惊叫中竞相飞起,黑压压遮蔽山涧的天空,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忽然发生:不远处居然传来两声虎啸。
十多吨火药,造成这样的后果,负责点火的工兵惊得连吐舌头,谁也都不知道老虎离自己这么近,它似乎就在山涧左侧的山脊上。
“如何?”山涧全是烟雾,公输忌看不到爆炸的结果,刚才一些碎石落在他的头胄上。
“善也。”工兵卒长奔出简易掩体,上前几十步终于看清爆炸后的情况,和此前预想的一样,第一道弯的碎石不是落在辋川水里,就是落在山道的南面。这是第一道弯,弯南面是五百米宽的山涧,碎石不需要清理。
“善。”公输忌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他还是问向身侧之人,“九声否?”
“然,九声也。”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了一遍。九个炸洞,一个也不能漏。
“善。”公输忌点头后又道:“再炸。”
顺着第一道弯进去,迎面就是第二道弯,沿着山势向左斜走大约一里半地,就到了第二道弯的弯顶,弯顶走大约半里,又要顺着山势往右斜着走一里半,这才到最后那道弯的弯顶。二十六个炸洞,第一道弯九个,第二道弯十七个,第三道弯实际没有炸洞。
这处山崖以一个非常陡的坡度往内斜劈,火药全堆在凹入山岩七八尺的崖脚下。前面两道弯凿炸洞的时候,力卒在封人纠的带领下挨着山崖砌了一道甚厚的混凝土墙,两百多吨火药全埋在山崖下。公输忌唯一担心的就是混凝土是否完全凝固,而不是两百多吨火药的威力。
蓝田城城门紧闭,灞水以西全是荆人。听闻霸水西面不断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秦营中人人皆惊。‘巫器’一词已从增援关中的精卒嘴里遍传军中,听闻这种轰鸣,军帐里的秦卒即便不瑟瑟发抖,也是心惊肉跳。
秦人重功利、卿仁义,所以闻战则喜。可如果战争不能获得功利,反而要遭受损失,那秦人又何必要战?这十年来,每与荆人大战皆败,以至于士卒听闻荆人就连连摇头。与荆人打仗完全是亏本的买卖,一个不好命都要搭进去。不过碍于严酷的军纪,他们只能在这里默默苦撑,希望明天自己不要战死。
当夜,绝大多数秦军士卒难以入眠,身为陷士的夏阳却是想眠也眠不了。因为他此时正跟着黥面浸在没顶的灞水里。若不是身上抱着一个木桶,不会游泳的他估计淹死在水里。
白天关中大地无比酷热,但到了半夜,深山流入来的水极为清凉。这种清凉伴着身体的随波荡漾,非常非常的舒服,舒服到让人产生一种就想死在水里的感觉。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瞬,一瞬之后夏阳便想到了妻子和孩子,水中的他打了个激灵,惊起一片水花。
“嗯!”游在前面的黥面咬着块木枚,发不出声,只能轻微的闷嗯一声回望。回望间他又看了看天上的弯月,朔日刚过没几天,月牙弯弯,唯星光极为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