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荆笑容泛起之时,司空马终于亮出了杀手锏,他揖道:“大王可知赵国已欲将呼沱水之南、河间之地割于秦国以求和?若大王不救赵,赵只能贿秦已存国。如此,秦必伐楚也。”
“呼沱水之南?”熊荆回想了一下赵国地图,不免抽了半口凉气。呼沱水以南恰好在井陉以北,赵国真要割让了呼沱水之南,那武遂以东以黄河支流为界,武遂以西以呼沱水为界,确实能够据河死守。秦国得地与赵国议和,秦军就要转向了。
熊荆的反应司空马看在心里,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说的好听这是求援,说的不好听这是要挟:你不救我我就自残,大不了一起死。
“赵国欲何为那是赵国之事,与楚国无关。”熊荆收缩着瞳孔,目光又变成刀锋,他没有愤怒,只是很平静的道:“送客。”
“大王……”司空马来之前想了无数个应对方案,没想到熊荆会下令送客。在傧者的礼送下他大喊:“大王真欲赵国割地贿秦而不救赵?大王真欲赵国割地……”
“大王……”明堂里并非熊荆一人,还有屈光、靳以等人。他们还在想赵国割地请和后秦国接下来会攻伐谁,熊荆就已经逐客了。
“无耻!”熊荆骂了一句,心里只觉得愤怒。
此前赵偃是主和的,春平侯上任后并未清洗此前的大臣,比如太傅郭开,司空马等人,这就说赵国内部有什么风吹草动,秦国必然知晓。鉴于此,即便楚国想救赵,也不能让赵国知晓——楚军出兵肯定是走水路,虽说鸿沟之外尚有其他水系连通黄河,但只要肯下功夫,秦国大可以将这些河流全部阻塞,清理阻塞的河道极为费事。
“大王,赵国贿秦,秦无信,赵亡也。”屈光根本就不相信秦国会与赵国议和。
“大王。赵国贿秦,实乃求援。诸国若不听,诸国危矣。”靳以心境更平和一些。战国以降,没有无耻只有更无耻,司马空的行为真不算什么。
“请大王召信陵君、齐代相相商。不如此,赵国贿秦,非赵国速亡,便是秦伐齐魏。”靳以再道。他不认为这是楚国一家的事情,这是楚齐魏三国的事情。
“召!”熊荆按下了情绪,使谒者召信陵君和齐国代相。
韩国只是想确定楚国到底会如何处置齐国,毕竟韩楚之间并无密切的交往,得到确定答案后韩非就可以返国了,并且带着熊荆‘未焚徒薪’的建议。赵魏两国倒有别的想法,只是很多事情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比如齐楚魏赵四国再次合纵,为此春平侯特别派了两拨人。
秦军攻伐赵国已逾一年,源出于邯郸南面石鼓山的滏水之南的赵地,已为秦国所有。滏水在河间正南汇入黄河,原本赵齐以黄河为界,现在滏水南面大半城邑都被秦军攻占,赵齐之间硬生生的挤入了秦国。
吞并燕国之前,代地以南的赵国国土可以看成是一件短袖t恤。邯郸在衣服下摆,太行山与往北流淌的黄河夹出粗壮的身躯,北面燕国与南面齐国夹出右边短袖,西面太行山和东面燕国夹出左边短袖。现在的情况是秦国拿着剪刀,在衣服下摆的中心,沿着邯郸以及邯郸南面的赵长城、滏水,往上(往右)狠狠剪了一道。身躯几乎减去一半,宽度已不如衣袖。
黄河以北、滏水以南为秦国所占,滏水以北、呼沱水以南的宽度不及百里。司空马此前的计策就是将呼沱水以南割让给秦国,等于是从胸口的位置切一刀,上面还剩下一双袖子,再加一个衣领,这个衣领大概只能遮住乳上,现在秦军占领滏水以南,尚能遮到乳下。
是为了半个身躯与秦军继续苦战,还是舒服的割让呼沱河以南,体面的留下一个遮住乳上的衣领,这越来越成为一个问题。
春平侯不是赵偃,他为半个身躯而战,更为邯郸而战,但国中越来越多的大臣认为,有个领子体面一下就可以了。鏖战一年有余,赵人死伤无数,保住了邯郸这半个身躯又如何?
况且,太行山八陉之一的井陉已被秦军所占。井陉在左腋下、呼沱河以南,从这里往东减一刀,恰好是司空马建议割地的位置。自己主动割地,秦国有很大的可能同意议和,等秦军从井陉东出,自己攻拔,结果就说不定了,或许呼沱河以北都保不住。
因为秦国攻占滏水以南,平原津已成秦地,司空马和葛得两人只能北上,从黄河入海处的浮阳、饶安进入齐国,他们到临淄的日子比韩非还晚。
明堂内谒见的司空马看着熊荆突然发愣,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在楚军军阵前激昂跳跃的矮小身影。如今,当年那个矮小的身影已经长大,异于贵人的偏黑肤色不但不让人觉得丑陋,反让人觉得健康。目光平静时淡淡如水,逼视时又锐利如刀。鼻梁挺直而端正,一如兰锜上放着的五尺之剑。唯一的缺憾是没有长须,嘴唇上只有一圈绒毛。
回忆如此,让司空马疑惑不解的是:这明明是一位少年,直觉却告诉他这是一个大人。现在,大人刀一样目光正对着他,同样带着疑惑。
“赵使何以不言?”声音带着些稚音,刀锋闪现后快速入鞘,目光又变得平淡。
“臣…,”司空马太息一记。“呜呼!臣忆及五年前与大王对阵于楚国清水之畔,不能自已。”
“五年前?”熊荆没有像司马空那样太息,眼眸出现一丝不可察觉的朦胧,他想到父王了。
“五年前臣为秦臣,就在秦军之中,为大将军蒙武之护军。”司马空道。“项燕致使秦军入伏,蒙武欲退,臣斥之使之不退也。”